“啊!”紫顏失笑。這其中任何一樁,都是凡人絕不可想之事,攖寧子竟想齊占。
????意味深長地微笑:“常人覺得難以達成之事,與會諸師並不認定此事絕無可能。千百年來多少人求仙煉丹,不就是為了這個?”
紫顏苦笑:“這位攖寧子老人家真是貪心。”
“富可敵國,因而別無所求。”????笑嘻嘻地扮了個鬼臉,“要知道,別的就算答應不了,臨死時為他用香料保存屍體,留待後人繼續尋找靈丹妙藥助他複活,這點小事難不倒我們霽天閣。”
“其他幾位大師莫非也要想法子為他出力?”
“不錯。璧月大師為他生前營造庭院,死後建造墓地;皎鏡大師保他終身不患絕症,安享晚年;墟葬大師替他找好風水極佳的居住寶地,死後陰宅庇佑子孫萬代;傅傳紅嘛,可以年年作畫一幅,為他記錄一生光輝,永世流傳;青鸞大師當然須給他做壽衣,不過現如今,每年贈送新衣若幹恭祝高壽就可;丹眉大師負責打造殉葬品,山主尚且健在,平時做點賀壽的禮器表表心意;陽阿子大師最輕鬆不過,彈曲子為山主解解悶,讓他有生之日享盡耳福,也就是了。”
紫顏指著自己說道:“那麼我們易容師,是要保證他時刻貌若少年,永駐青春?”
????不住點頭:“孺子可教,聽師父說他貌如壯年,該是易容師的手筆。”
紫顏沮喪地道:“原來如此,全奔了他一人去,十師會有啥可玩!”
過往遇敵遭險並不能讓他焦躁,一聽說無法施展才華,紫顏一下自狂喜跌落至沮喪,覺得這有錢人可惡不過也自私不過,將一群有偌大才智的人如此浪費驅使。若非一心想見識其他幾位大師,真不願再前行去見這勞什子富貴山主。
????難得見他心躁情急,玩味地看了半晌,捂了嘴笑道:“這不過是他初辦十師會時的盤算,現如今隻管出金子,各家送些薄禮略表心意。我說盛會指的是屆時各位大師各顯本事爭奇鬥豔,須知長生不老、死而複生這難題,若是真的孜孜以求,確能讓我們這些人本領精進呢。”
紫顏一怔,想到自己對天改命的心願,何嚐不是逆天而為,迎難而上?十個行業的傑出英才借此機緣聚首,也須有此雄厚財力才能舉重若輕。如此一想,攖寧子本意雖俗,倒成全了各家才藝百花齊放。他的心思不由又活絡起來。
????瞧出他心意,安撫地道:“你定是覺得為他一人恢複容貌太過簡易,其實這回有那許多高手,單學學人家的本事觸類旁通,也夠你一輩子受用。”紫顏精神一振,道:“我要尋文繡坊的青鸞大師,學個一招半式回去。”
????心中一動,側過臉看他風中的輪廓,星眸閃爍,是想念起某個人了吧。
她陪他並肩站在船頭,感受晚春的夜風拂過臉龐,三個人同玩耍的日子就在眼前,起落如燈影明滅,那一刻心尖的暖,怎麼也吹之不去。
正在此時,有個麵色黧黑的船夫跌跌撞撞跑來,衝????大喊:“你家先生出事了!”兩人色變,奪路趕回傅傳紅的居室。隻見那位國手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旁邊立了一人,反叫兩人更為緊張。
先前那個灰袍光頭跪立在跟前,正擺弄傅傳紅的腦袋查看,碩大的耳墜折著燭光,燒成一個亮環。紫顏和????麵麵相覷,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伸出手去,同聲道:“不勞煩先生!”把灰袍人往旁邊擠去。
灰袍人不以為意地道:“咦,你們是他弟子?來,告訴我,住在此間的定是傅傳紅對不對?我幫你們救醒他,你們讓他給我作幅畫成不成?唔,就畫我騎在青牛上吧!最好嘴裏叼根稻草,手中拿支橫笛——”
他兀自嘰嘰呱呱說開了,紫顏乘隙為掛名師父搭脈辨苔,查探中毒情況。破碎的杯盞,古怪的茶水,可疑的情景一望即知是中毒。好在傅傳紅淺啜後即覺不對,棄杯不再飲,因而中毒不深。
紫顏想了想,走到案前準備擬幾味藥,又覺太費辰光,猶豫不決。灰袍人在一旁嘿嘿笑道:“小丫頭,為何不來求我?”紫顏不理他,徑自提筆寫方子,灰袍人湊過頭來掃了兩眼,又笑道:“呀,似模似樣,可惜是老人心腸。”紫顏頓筆,道:“敢問什麼叫老人心腸?”
灰袍人聽他說話,眉頭一皺,仿佛纏上什麼煩心事,搖了搖頭道:“你這藥方是個慢性子,等藥熬好了,你師父也閉眼去了……”????插嘴道:“喂,你別咒我家師父!這點小毒,難不倒我們,也絕害不死師父!”說完,伸手在傅傳紅鼻尖點了點,灰袍人嗅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前塵舊夢般在心頭晃了一晃,便暗暗遁走。
他當下了悟,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傅傳紅的弟子,有點真材實料。
呀,你們不許我救你們師父不要緊,我去領個人來,他救人的法子最快,你們求他就好!”說完,樂嗬嗬地蕩出門去。
紫顏望了他的背影,道:“他知道傅傳紅的名諱,該是赴會之人,若真是皎鏡,讓不讓他醫呢?”????歎氣道:“隻怕被他醫過,一條命先去了半條,傅傳紅文弱畫師一個,禁不起他折騰。我的香隻能為他守得靈台清明,你的藥偏又太慢。”紫顏道:“或者取一味臭氣熏天的藥物,逼他吐出來如何?”????聞了聞地上的茶水,搖頭道:“此毒循脈而潛,早入髒腑,吐也無濟於事。”
兩人煩惱之時,灰袍人拽了一個倜儻的青衣男子入內,那人進屋不看倒地的傅傳紅,目光直飄向男扮女裝的紫顏。他盈盈的笑容甚是溫柔,紫顏消受不起,勉強笑道:“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鄙人墟葬。”青衣人說完,紫顏心中一驚,知他是名滿天下的堪輿師,正是此次十師會的首要人物。墟葬卻不在意,一雙眼繞著紫顏如穿花蝴蝶,邊打量邊寒暄道:“敢問小娘子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要不要測個八字,看個手相?”
紫顏被逼得無路可逃,在屋子裏一步步後退。????認得墟葬,當下瞧得有趣,躲在一邊捧腹大笑。灰袍人也在大笑,不經意地轉頭對她說道:“你們虛凰假鳳,究竟想騙誰?”
此時墟葬的眼神突變淩厲,紫顏頓覺四麵八方有巨大壓力湧來,再看腳下被他逼入一個死角,留心想了想奇門方位,正是九宮中的死門。????用眼角掃見灰袍人袖中兩手內有尖細的銀針隱綽閃光,而她已無處可退。
????肯定對付自己的就是皎鏡,若用迷香放倒對方,未免太不恭敬。嗬嗬一笑,她手若天女散花,撒下鎮靜心神的沉香之末,朗聲說道:“霽天閣????、沉香穀紫顏拜見兩位大師。”同時,兩枚月牙犀角亮在手心。
墟葬退後一步,目光恢複柔和,先前的殺氣如點水的蜻蜓,倏地飛過。紫顏想起????說過,穀中曾救了師父一命的房屋設計正出自墟葬之手,對他頗多感激,立即朝他認真拜了兩拜。
灰袍人收回銀針,摸著光頭招呼道:“我是皎鏡,可不是和尚,別跟我客套!”又想走近傅傳紅,????以身攔住,惹得皎鏡氣惱道:“好,好!不許我救人,我當真不管了!”
墟葬撇下紫顏,一把抓住????的手,笑眯眯地道:“鬼丫頭,居然是你!裝神弄鬼扮到我們跟前來。不是讓你去請沉香子大師的麼?這位莫非是他徒弟?”
????笑容盡斂,澀聲道:“大師駕鶴西歸,今趟是他徒弟代他前來。”墟葬猛地一跳,扯住她叫道:“什麼?”皎鏡亦呆了呆,道:“他得了什麼病?”紫顏早在一邊紅了眼,將原委簡略說了,墟葬含恨不已,皎鏡更是罵道:“什麼照浪城,竟敢欺到十師頭上!”
眾人正自難受,????指了傅傳紅道:“罷了,這裏躺著個快死的,先救人為上。”
墟葬情緒複雜地瞪了紫顏一眼,托起羅盤走到傅傳紅身前。他閉目凝神張開兩袖,粉青色的吳綾袍衫如春日嫩柳揚枝,聞得見鮮活的草木氣息。恍惚間心神空明,一支金針徐徐降落,垂入羅盤天池。
“生氣在寅甲,死氣在申庚。”他仿佛吟哦般念出這幾字,金針像玄冰在幽海上漂浮移動,無法指歸中線。不吉之兆,墟葬一挑眉,金針起而又落,如是三次,每每像魚鉤翻撲入天池。詭異的羅盤畫滿金字,燭火下望得久了,有如流光飛舞,倏地劃過雙瞳。紫顏禁不住眼前的絢麗,稍眨了眨眼,墟葬的動作停了,金針筆直地指向一方。
“正西,酉位。”
????遲疑問道:“這是什麼位置?”
皎鏡掏出一塊白絹,上麵密密麻麻繪了船內各艙房的地形,指向船尾的一間房道:“這裏?”墟葬不語,掐指繼續推算方位,末了答道:“進屋後如有紗櫥,往最下層去找,當有一鐵製密封小盒。”
“對方幾人?”
“有兩人住那屋,同黨還有若幹,暫時推算不出。”
紫顏心下驚異,????見多了墟葬的本事,聞言自告奮勇道:“我去擒賊,不勞兩位大師親自動手!”嬌軀一搖,香飄在外。燭火暗了一暗,被她的氣勢壓製了似的,等????不在屋中,才又亮起來。
皎鏡冷哼一聲,翻翻傅傳紅的眼皮,見死不掉,樂得不管,把他抱到床上躺著了事。墟葬招手叫來紫顏,詢問沉香子去世的經過,末了沉默不語,跳脫的表情難得沉寂下來。
十年前的盛會,墟葬曾親入穀邀請沉香子,因了仇家和幼女的緣故,沉香子不肯出席。墟葬懇請數次無果,隻得為他設計好機關,請來玉闌宇璧月大師安排工匠協助打造,由此結下情誼。本以為今趟有機緣再續,誰知斯人已去。
“為何易容前來?”
紫顏低了頭,他和????為了忘卻沉香子之事,特意懷了遊山玩水的心境前來,並無小覷十師之意。無奈生疏就是一道牆,墟葬隔在那端,說出來或許曲解他的心事。屋子裏憋悶的氣味重了,紫顏走開兩步,道:“我去開窗。”
墟葬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傳來,“是鬼丫頭的主意便罷,若是你小小年紀心術不正,我就代你師父廢了你。”
紫顏的身子頓住,緩緩地回轉身凝望墟葬。眼裏一層薄薄的灰,黯下去,雪色花容的臉龐如同千年不變的豔屍,一見光就頹然朽盡了顏色。墟葬於是目睹那嫵媚童顏後的枯敗,比花謝更殘忍,玉肌脂粉一寸寸沒了光澤,是扼腕也挽不回的痛。無盡心傷不斷滾滾而出,墟葬隻覺有鋒利的錐子在刺,摳得人心疼欲裂。
皎鏡連忙捂住墟葬的眼,將一切迷惑阻擋在外,朝紫顏喝道:“小子,他就算錯怪你,怎麼也是長輩,不可放肆!”紫顏淡淡一笑,朝兩人施了一禮,道:“大師既見不得我易容,我卸了妝便是。請兩位照看好傅師父。”
他的身影隱在烏銀屏風後,????換衣的聲響傳來,如草地裏攪蛇,引得墟葬苦笑。回想剛才紫顏凝視的目光,瞬間衰老的容顏假象並非墟葬內疚的原因,那雙眸中清純無邪的失措,才使他當時後悔說重了話。一段凝眸一個世界,此子能以易容惑人心神,的確盡得沉香子真傳。
紫顏換上男裝現身時,????正走進屋裏,兩個玉人兒並立,就連墟葬這風流男子也給比下去。????瞥了一眼紫顏,道:“你先前說每家扮一個混進十師會,如今知道厲害了?”紫顏也不生氣,從容說道:“不怕,會上我再扮過,總要瞞騙過你們才好。”????不再理他,持了一隻鑲銀海棠的鐵盒遞給皎鏡。
皎鏡打開鐵盒,五色的藥丸排列齊整,他用小指的長甲挑出一顆,嗅過丹藥的氣味又放下,換過一顆。到第三次,黑色的一顆中了選,被放入傅傳紅口中。
半晌沒動靜,皎鏡捏住他的鼻子,灌下一口黃酒,傅傳紅哇哇地全吐出來。紫顏和????先不在意,後見可憐的掛名師父越吐越狠,才知皎鏡又在搗鬼。饒是????
向來玩笑慣了,也不得不說道:“皎鏡大師,你是在救人呢,還是在整人?”
腳下一片狼藉腥臭,墟葬提起衣角,皺眉閃在一邊,叫????:“鬼丫頭,先驅驅味。”????雲朵似的在房中飄了一圈,清爽的甘香使人如置身蔥蘢幽穀,身畔甚至有花枝欲放。皎鏡心曠神怡地吸了口花香,懶洋洋地挑起一顆紅色藥丸塞進傅傳紅嘴裏,後者喉嚨咕嚕作響,待咽下去,麵色漸漸回暖返白。
墟葬道:“下毒的人呢?”????道:“叫我用香迷倒了。”墟葬出屋吩咐弟子,很快兩個褐衣的男子被抬來。????弄醒兩人,墟葬凜然坐在桌上,翹著腳,問:“是誰支使你們下毒?”
皎鏡手中玩著一把銀針,磨得明如秋水,每在指尖轉一個輪回,就有光芒射進兩人眼裏去。那兩人哀傷互視,下毒前依稀知道惹上了大人物,畏懼他們的手段,早想好了退路。會熬不住脫口而出吧?終於走到了這步,兩人歎息,咬動牙根。
????的定魂香出手。皎鏡銀針四刺。墟葬按住兩人後頸。卻來不及,眼睜睜看兩個身子倒了。紫顏目不轉睛地盯住他們的臉,良久,鬱黑的顏色浮上臉麵,像是趴了一隻泥鰍,不多會兒就把兩人的臉麵吞吃了幹淨。容貌盡毀後露出森然的骨肉,血淋淋坍塌成骷髏的模樣,脖子以下卻完好無損,仿佛安錯了頭顱。
皎鏡動容地用銀針引流兩人臉上青黑的汁水,收在紫水晶瓶子裏。紫顏和??
??撇轉頭去,沒多會兒,聽見他拎起兩具屍身走出屋。
墟葬反複撥動羅盤,冥冥中依舊有看不破的事,皎鏡回屋問他:“能算出同黨所在麼?”墟葬搖頭:“起碼還有兩人,但行蹤今晚看不出,要明午之後才見分曉。”皎鏡沉吟道:“明早就到露遠洲,屆時混上山去,更尋不著人。”
紫顏默默聽了,取出隨身攜帶的易容工具在幾案上放了。????知他心意,俏眉一揚,對墟葬和皎鏡笑道:“兩位大師,有沒有興趣易個容?”
掩妝無語。
墟葬不見了,皎鏡不見了,屋中端坐的儼然是剛才兩個絕望的下毒者。套上一身褐衣,眉眼收去狷介狂放之氣,活脫脫就是隱秘的刺客。兩人對望一眼,再看玉色雲緞裏裹著的紫顏,錦繡心胸冰雪麵,不再有女兒身時的嬌柔纖弱。他執了鶯粉螺黛,如造物的神冷冷相看,墟葬和皎鏡不覺對這少年有了別樣認識。置身易容中的紫顏無悲無喜,掌下翻雲覆雨,造化弄人。唯有在易容中,他無懈可擊。
他吹去多餘脂粉,像嗬走了清晨的寒氣,兩人的臉麵頓時熠熠生輝。“噓,別動!”紫顏倏地撳了一粒小痣補在額頭,皎鏡忽覺森然,一時間魂靈歸竅,再看鏡子裏,下毒者已活生生多出個孿生兄弟。
皎鏡摸著額上的痣、頭上的發,不情願地卸下他的招牌耳環。????搶來收了,囑咐兩人偷偷潛回屋裏呆好,一路皆有她的香護法掠陣,那些同黨根本無法察覺異變。
兩人走後,紫顏和????守著傅傳紅,等他轉醒。藥效起了作用,天才畫師睜開眼時沒有絲毫不適,一骨碌坐直身子,無辜地望著兩個掛名徒弟說:“我欺春
餓了。”
之後,他驀地察覺紫顏是男子,直勾勾凝視半晌,認出徒弟的骨骼樣貌,恍然道:“難怪我覺得你有妖氣,竟是易了容。你過來,讓我好好瞧瞧。”紫顏依言走近,傅傳紅如盯妖怪般新奇地端詳很久,看得????也替紫顏害羞起來。
紫顏微笑道:“為什麼師父你眼睛看的是我,心裏看的卻是她?”
傅傳紅騰地紅了臉,咿呀轉向????,說道:“你……真是女子?”????遞過月牙犀角,把兩人的身份又說一遍,將前事交代清楚。傅傳紅尷尬一笑,朝他們抱拳行禮道:“原來你們也是十師之一,失禮失禮。我居然妄言收你們做徒弟,哎呀,太不敬啦!”紫顏道:“傅師父說哪裏的話,丹青之術若能傳授一二,自當感激不盡。”
傅傳紅想了想,歎氣道:“唉,你確有慧根,既入了旁人門下,名分上是不能再收你了。我瞧不出你年歲幾何,看樣貌比我小,看神態比我老,但你是易容師,長成什麼樣都作不得數。我們平輩論交,難得有緣,你想學什麼,我傾囊相授便是。”他說完,想到好容易撞見個能傳授衣缽的人又沒了,大為歎氣。
????笑道:“你這畫呆子,太拘泥門戶之見,隻要你的所學有人可傳,不做你弟子又如何?我霽天閣偏不講究這些,紫顏跟著我的這些日子,熏香一術已通曉甚多,將來我霽天閣有傳人也好,無傳人也罷,此道不衰就是幸事。”
傅傳紅不敢直視她的俏麵,兀自望了紫顏點頭,“嗯,啊,說得在理。”
想了想又道,“不知大師可否卸了易容,讓我一睹真麵目?”他自知????是女子後,想看又不能多看,心思矛盾,全然失了先前灑脫的姿態。
????道:“你叫我卸我就卸?現下你不是我師父啦,我沒必要聽你的。你們坐著,我找墟葬和皎鏡去,看他們抓著賊沒?”說完,慢悠悠地踱出屋去。傅傳紅想留她,卻不知說些什麼,情急地站起身來,目送她飄然離開。
紫顏饒有興味地看傅傳紅失態,看????窘迫,自得其樂地玩著手上的工具。
易容術,真是奇妙的東西呢。
????走後,傅傳紅終於神態自若,撿起茶杯碎瓷擺在一處,凝神想這事的來龍去脈。
“我與人無冤無仇。”傅傳紅道,“就算有仇,何必等我到船上才下毒?在小酒館動手容易許多。”
紫顏點頭:“想來不止針對你一人。”
“前去赴會的十師及其門徒,應該都在這艘船上。”傅傳紅徐徐說道,此刻他冷靜如鏡,隱隱有一代宗師風範。紫顏望向他,仿佛看見他入宮時的從容淡定,作畫時的自信悠然。他收攏著碎片,像是在拚一張支離破碎的地圖,裂紋的背後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我昏迷的期間,船上可有其他騷動?”
紫顏搖頭:“尚未聽聞。”
傅傳紅撫頭笑道:“丟人,我許是唯一中招之人。與會十師我誰也不認得,直接收到墟葬大師遣人遞來的信物地圖,就巴巴地一人趕來了。之前滯留酒肆,就是因我想不好該送什麼賀禮,怕缺了禮數,丟畫師一業的顏麵。”
“傅師父何必想太多?我便為瞧熱鬧而來,可惜我師父他……”紫顏低下頭,把沉香子的事簡略說了。
傅傳紅安慰他道:“人各有天命,逝者已矣,你若能將師父的絕藝延續下去,他在天有靈,也當欣慰。”
紫顏平靜地點頭。他沒把自己列於十師之中,他是替師前來,那個大師之位也許近在咫尺,僅有一步之遙;也許如天上的星,要用盡畢生氣力去摘取。無論如何,可以為人易容,見一張容顏於掌下融雪流霞,修改宿命哪怕隻有一點點,他都有種新生的快樂。
在紫顏沉思的時候,傅傳紅把碎瓷一分不少地還原成一隻白瓷如意雲紋高足杯,他的雙手似有磁力,每塊細小的碎片妥帖地粘在另一塊碎片上,像是從來就不曾分開過。舉輕若重地拾起,放下,仿佛對了嘔心瀝血繪製的佳人,不肯以絲毫增減削弱它的美麗。最後一塊放好時,紫顏心裏咯噠一下,知他心裏有了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