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002(3 / 3)

一架紫玉榻藏於繡幃中。榻下百花堆砌,七色迷離,卻比不得一床衾褥妃紅儷白,妖嬈地纏在一個女子身上。紫顏、????、傅傳紅與青鸞皆是初見,不免屏住呼吸,凝望這雲端中的女子。唯獨夙夜遠遠隱在漢白玉的蟠龍柱後,像一個魂。

她懶懶不肯起身,在凝視中旁若無人地躺著,碧鮫綃帳隨風飄然,吹向她嫋繞流瀉的青絲。攖寧子在帳前輕喚道:“湘妤,有人來看你了。” 畫眉

湘妤不答,????聞到奇怪的味道,不由蹙眉拉了拉紫顏。紫顏亦覺那幃帳後的夫人麵目一如夙夜,模糊不可分辨。墟葬沉聲道:“湘夫人一向可好?”

攖寧子踏前一步,掀開帳子,驚得血色全無。墟葬一個箭步衝上,青絲之下,宛如真人的麵孔不過是樺木雕刻,他的目光拗斷在人偶臉上,歎道:“不出我所料,夫人出事了。”

攖寧子半跪下身,抱了那具人偶大哭,“究竟出了什麼事?虞泱!虞泱!”

虞泱肅然閃出,默不做聲扶起了主人。攖寧子老淚縱橫,無力地指了人偶道:“是誰闖了進來?快給我把夫人找回來!”

璧月麵無血色,幾下奔至榻前,一按往昔設置的機括,竟失了效。他氣得長須亂搖,手腳並用地一一試將過去,發覺當年打造的機關被人破壞殆盡,手法嫻熟徹底,修複等於重建。璧月發白的麵皮慢慢沉成青色,一掌狠狠地拍在地上,震得手指發麻。

紫顏等人眼見床榻邊一片混亂,不知所措,皎鏡愣神半晌,歎道:“唉,原以為今趟能把夫人救活,居然沒了影子!我真是背運。”????聞言便道:“怎麼,湘夫人生病了?”皎鏡道:“豈止生病,簡直同死無甚分別。”他偷覷了一眼,見墟葬在神神叨叨地卜算,璧月和丹眉在查探蛛絲馬跡,悄悄拉過紫顏四人,輕聲道:“夫人患了絕症,差不多死了四十年啦。”

紫顏等人麵麵相覷,皎鏡得意一笑,道:“不急不急,我逗你們呢。說是死呢,她無念無識,一動不動,摸不到心脈,又沒什麼呼吸,和死也沒甚分別。好在四十年前有位叫映袖的女醫師,偕同當時的靈法師九傷,一同保住了夫人的魂魄。魂魄既沒離開軀殼,就有救活的可能。這些年來,赴會的醫師無不殫精竭慮要讓她回魂複生,可惜功力不夠,始終棋差一著。”

紫顏道:“湘夫人昏迷了四十年,十師會的本來用意,莫非隻是要救活她?”

紗羅蕩漾,空床上佳人絕蹤,越發叫人遙想她的嬌柔麵貌。

皎鏡道:“不錯。山主對夫人一見鍾情,數十年癡心不改,為怕夫人醒來後自己容貌衰老,附帶提出,除了讓我等鑽研死而複生這難題外,也想想如何能長生不老。我十年前醫術尚淺,赴會時光顧著戲弄其他幾位大師,結果一事無成。

回去之後,想到湘夫人天仙般的姿容,活生生僵死在這張床上,心生不忍,苦苦參詳了十年。唉,好容易想到個解救的法兒……”

????搖頭道:“聽你所說,湘夫人一條命早去了大半,我看是藥石不救,難活了。”皎鏡瞪她一眼,罵道:“小妮子別亂說,她雖然閉眼多年,但臉上沒有死氣,比你更水嫩呢!”????臉一紅,飛快地瞥了傅傳紅一眼,向皎鏡啐道:“死光頭,要想臉麵風光,隻須易容就好。湘夫人有易容師保駕,還有我們製香師熏香,能不美豔麼?倒是你一出手就致命,興許她留著的那口氣就被你憋回去了!”

皎鏡的耳環狠狠晃了晃,欺身過來,對????惡聲惡氣地說道:“小妮子,我看你肝肺風熱,需要好好整治。”????周身忽地散出刺鼻腥味,熏得皎鏡退避三舍,她嗬嗬笑道:“別蒙我,霽天閣門下熟知醫理,你想整我還早呢!”

兩人鬧成一團,紫顏偏偏盯了攖寧子在看。傅傳紅拉了拉他,認真地道:“可惜夫人失了蹤,不然若有機緣為她作畫,興許能看出她究竟有無生機。”紫顏回頭道:“這個不難,你隻需求山主把以前畫師所作的畫拿出來一看便知。何況若無生機,前幾回的十師會上,那麼多人難道真個看不出來?”

傅傳紅一想也是,紫顏話題一轉:“傳紅,倒是有件事值得警惕。你不覺得這回詭異的事情太多了?”傅傳紅低頭深思,紫顏於人影中尋找夙夜的蹤跡,香光浮泛,夙夜也不見了。

青鸞聽完眾人所說,幾步走上前去,拎起人偶身上的衣服端詳。這些針腳線頭俱是精品,但與文繡坊的神品一比較,差上太多靈氣。墟葬在她身邊走來走去,見她凝想,湊過來道:“有沒有頭緒?”青鸞略一遲疑,道:“你呢?”墟葬懊惱地道:“像是被人顛倒了陰陽,竟推算不出。”

攖寧子呆呆地坐在一旁的繡椅上望了星壁出神,異熹不時好言相勸,老人茫然不聽。陽阿子與明月伴在他身後,等待眾師得出結果。璧月和丹眉兩人查驗人偶的雕刻手法、床榻前遺留下的痕跡,時不時竊竊私語,眉間憂思不斷。

過了一炷香的辰光,璧月拍了拍手,眾人抬頭望去,聽他說道:“賊人該是內外勾結,擄走了夫人。”攖寧子聽到“夫人”兩字,迷茫的雙眼漸漸清晰,哽咽道:“是麼?可救得返?”墟葬忙拱手道:“山主放心,依卦象看,雖不知湘夫人下落,此刻卻理應無咎。”

璧月點頭道:“請山主即刻加強警備,不放任何人離莊。明日一早,容我帶門人巡視全莊,必能尋出頭緒。”丹眉亦道:“人偶木刻一望即知有多年功力,非常人所能為,懇請山主將此物交給在下,某當費一宿之力,查出此人是誰。”

攖寧子動容,站起身道:“這也能看得出?”

丹眉道:“隻要此人在江湖上略有名氣,必有刀刻手法傳世。傾一夜之功,某與兩個弟子當能看出他用刀深淺強弱,乃至與所有麵世的木刻相較,便知一二。”

攖寧子道:“難道大師帶了那些木刻器物不成?”

丹眉微笑道:“我等雖不敢誇口過目不忘,但憑三人的眼力,多少能記得經手賞鑒過的木質器物。請山主將此人偶暫時寄放我等住處,一有消息,立即回報山主。”

攖寧子沉吟道:“大師居然有如此功力,可欽可佩。就依大師所言,把人偶帶回去吧。”

丹眉回首招呼弟子寰鏘與鎮淵,兩人朝攖寧子行了一禮,恭敬地托起人偶的身子。霓裳與青絲疊蕩而下,挽在漢子們的手上,熏得人情思昏昏。兩個血性男兒心神一蕩,恍惚覺得抱了觸玉生香的溫柔女體,眼睛不敢有絲毫褻瀆,直勾勾往前方去了。

折騰了一夜,攖寧子身心皆疲,見酷似湘夫人的人偶被搬走,更是悵然若失。虞泱收拾完殘局,過來請示道:“家主,夜深了,今日就到此如何?”攖寧子困乏地點點頭,叮嚀了幾句,虞泱招來服侍的彩衣童女,令她們引十師返回青蓮院。

直至眾師離開,攖寧子一人孤零零地守了紫玉榻,若有所思地,像是在等待奇跡。

夙夜不知何時跟在眾師之後,如鷲鳥在天空盤旋,瞅到時機就衝下雲間。紫顏捱到他身邊,淡淡地道:“大師,我之前一直在想,你既看出破綻,為什麼不出手?”

夙夜微微一笑,沒有接話。紫顏續道:“如今我才知道,你到底還是忍不住。”

夙夜腳步頓停,像飄浮在山間的月影,朦朧笑意中有暖暖的光輝。

“你看出來了?”

紫顏望了望前方諸師,以極低的聲調說道:“如果丹眉大師發覺,抬回去的不過是一張紙……唔,或者是一截斷木,會不會帶了兩個徒兒打上門來?”

夙夜輕笑道:“你怎知是我?”

“能令墟葬大師卜算不出的人物,隻能是靈法師。”紫顏笑眯眯回答,眼中的狡黠一如往昔,“雖然對方今次陣容強大,有靈法師之類的高手在場,但我覺得他們一定比不上你。”

夙夜笑意愈濃,“是你一直留意我,才能窺得破。若不是我知道此刻方圓一裏沒有靈法師在,真不敢隨便就接你的話。”

紫顏調皮地笑道:“我猜,要是旁邊有賊人在,你會封了我的嘴巴,叫我說不出話。”

夙夜點頭道:“不錯,封人言語最簡單不過,一句咒語就可。”眼波流轉,一刹那紫顏仿佛靈犀一竅被點通,依稀看清了他的麵容。奇怪的是,紫顏隱約摸索到更高一層的易容之理,恍兮惚兮,有所思有所遺。

夙夜的微笑很快破碎在風中,恢複了莫測的容顏。

“不知道究竟有幾人發覺不對了呢?”紫顏說道。

“十有八九都該發現了。”夙夜淡淡地說,“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紫顏回想諸師的反應,放下了心,想到夙夜之前的話,道:“你叫我易容,好像該不止一個?”

“你既然知道要易容成誰,又來問我作甚?”

“大師你少不得要幫忙,不替我製住那人,我怎去易容?”

“那兩人中,你挑好想易容的人了?”

“擒賊先擒王。”

“好,我出手便是。”

夙夜如流水般滑過紫顏身旁,墨袍後銀白的圖紋像無數眼睛,密切地注視著周圍。

在前麵陪了傅傳紅的????忽地飄至,對紫顏道:“你和那個妖怪聊什麼?”

紫顏饒有興致地道:“他隻是有法術,不是妖怪。”????一撇嘴,道:“這人太小氣,連相貌也不給人看,誰敢搭理?也就你喜歡和他說話。”紫顏道:“剛才他讓我看清他的臉,我想,能和他做個朋友,是蠻不錯的事。”

????道:“他有你俊俏麼?”紫顏赧顏:“他的容貌不能以俊俏來形容。”

????不甘心地道:“是不是個醜八怪,才不讓人看?”紫顏忙搖頭道:“哪裏,他比我耐看,你若能看清,會愛上他也不一定。”????道:“靈法師跟和尚差不多,我才不會自討沒趣。”瞥了繡衣如雲的青鸞一眼,嘿嘿笑道,“再說夙夜那般眼界,怎看得上我。”

晚春微涼的夜風踏過眾人的臉,蕩向濃黑的天幕。

午夜時分,紫顏悄然點燈,凝眸對鏡。這容顏修改千百回,亦不覺得厭倦。

想到要與夙夜攜手製敵,他深吸了一口氣,如飛躍出巢的雛鳥,張開了輕盈的雙翼。

他沾了一手藤黃,輕輕按在臉上,鏡中之人,儼然地蒼老了。

這一刻,無中生有,顛倒真偽,卻最接近真相。

次日,原是諸師為攖寧子獻禮的日子,偌大的天籟閣空空蕩蕩,喜慶的紅燈籠寂寥地在梁上孤單輕曳。虞泱穿一身葡萄褐袍子,巡視閣裏齊備的美酒與茶點,若是湘夫人安好無恙,此時的天籟閣裏當有諸師競藝,令人大開眼界。所謂不測風雲、世事無定就是如此,難得遇上最後的十師盛會,僅昨夜看了夙夜一場變化,聽了陽阿子一首曲子,熱鬧騰地就散了。虞泱隻得向十師遞了帖子,央他們將備好的禮物送至天籟閣,為沉悶孤清的樓閣增添一抹亮色。

璧月派所有弟子去修建萬石園後,獨身去了飛紅台,墟葬得知也匆匆趕了過去。丹眉閉門不出,令徒弟寰鏘抬去一隻檀木書箱,上嵌青金綠鬆,紋樣甚古。虞泱收了禮,打開見有漆盒、銅尺、玉硯、木俑、瓷碗等物,無不鏤刻精美,巧奪天工。這些皆是吳霜閣數年來打造的器物,多為丹眉大師親製,任一個放出去都價值不菲。隻是一股腦送將過來未免稍顯小家子氣,虞泱嘴上不說,心下很是奇怪。

同樣的疑問,寰鏘在來之前問過丹眉:“師父不是煉了一把好劍,想要贈予山主?為何把這些小器物拿出來送人?”

那時丹眉掀開裹了寶劍的翔紅錦緞,煙霞散盡,寰鏘忽然聽到嗡嗡的鳴響,像勇毅的劍士滄然悲鳴。寰鏘鑄劍多年,知道那是劍主有了不幸的預警。師父在赴會前已焚香禱告,為寶劍認了攖寧子做主人,如今劍鞘飲泣長鳴,正是提醒他們危機所在。

“這把‘破邪’,我自會交給山主,你先替我應付了虞泱。”丹眉如是交代。

寰鏘按下心情,摸出一個一寸大小的棗核,上麵竟雕了虞泱的半身像,神形兼備,栩栩如生。虞泱喜不自勝,樂嗬嗬收了,半晌無話,連讚歎也不足以形容內心震撼。寰鏘笑道:“上回答應總管要刻一個,今次連夜趕製了一個,請勿見怪。”

虞泱慨然說道:“如此重禮,無以回報,豈敢妄加苛求?十年一諾,先生能記於心,在下感佩不已。此後無論有何吩咐,力所能及,總要替先生辦成了才是。”寰鏘客氣兩句,告辭離去。

十師裏最早親自來送禮的是????,奉上蒹葭大師預備的一盒香藥,由龍腦、白檀、都梁、蘇合、合歡、甘鬆、辟邪、山蒼子、??揭華等眾多香料合成一味,可保湘夫人軀體諸邪不侵,香氣馥鬱。虞泱忙收下了,一番寒暄,又問????當初打算如何獻藝。

????歎道:“我備了數百味香料,原想借你莊裏的香爐擺個‘十方香陣’,將山莊遍地熏香,三月不散其味,可惜……”虞泱聽了,無限惋惜地道:“香爐有的是,約莫能湊出三四百座,要不然大師將香料拿來,我囑咐人一一燒過去便是。”

難得虞泱尊她一句“大師”,????心裏歡喜,搖頭道:“不成,這香爐的方位、香料的燒法、時辰分寸大有講究。等尋回夫人後若尚有暇,我再花點心思,教你們布置罷。”

虞泱左思右想,勉強不得,隻得應了。他辦事煞是伶俐,不等????吩咐,依舊打發莊客將莊內收藏的香爐盡數尋出來擦洗供奉,以伺後用。

????剛走,眼前忽一片花光明媚,青鸞領了文繡坊十數個姐妹走來,素服勝雪,愈加襯了眸如點漆,唇似丹瓊。虞泱心頭煩鬱被驅散泰半,見她們各自捧了厚厚一摞繡品,連忙支派手下人收了。

青鸞笑道:“這些是送給莊裏上下穿戴的,不知夠不夠打點。”虞泱道:“夠了,夠了!大師太過客氣。”青鸞道:“這是一點心意。還有這件繡品,是青鸞特意獻給山主的。”眾女展開手中千層輕絲織就的一襲衾被,經冰緯玉,疊雪籠紗,輕薄到盈盈一握,舒展開來卻是十指春風,氤氳生霞。

虞泱神為之奪,眼不肯移,道:“這繡品可有名目?”青鸞側頭想了想,笑道:“就請虞總管起個名兒吧。”虞泱喜道:“叫它射目繡如何?”青鸞道:“多謝虞總管賜名。等尋回夫人,這射目繡披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

虞泱沒了笑容,隱忍著把嘴邊的話咽下。青鸞望著他,忽然斂容,肅穆地道:“虞總管,若我用針刺你的臉,你這張麵皮究竟會不會破?”

虞泱大吃一驚,文繡坊眾女將他團團圍住,各持了繡針冷然相對。他一身功夫,倒也不懼這些女流之輩,隻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撕破臉皮,當下苦笑一聲,望了懷中的射目繡,道:“在下的麵皮隻此一張,絕無花假。大師何出此言?”

青鸞冷笑道:“別說你毫不知情,山莊裏最近諸多怪事,你敢說不知由頭?

山主現在何處?”虞泱道:“山主在銷焰樓,今日傅傳紅在那裏為山主作畫。”

“傅傳紅?”青鸞嚇了一跳,想那畫師手無縛雞之力,對虞泱說道,“你若惦著山主對你的一絲好處,就乖乖帶我們去。”虞泱歎道:“這原是本莊的家事,大師何必趕這趟渾水?”青鸞冷冷地道:“山主請我等赴會,為的就是替他排憂解難。如今他身陷險境,你倒有心情助紂為虐。”虞泱道:“你既然看破,我也沒什麼好說,你隻管動手便是。”

青鸞捏針長笑,指了他道:“你以為我不敢?你們既想致十師於死地,又找人假扮異熹,更擄走湘夫人,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這時閣外走近一人,穿了翠池獅子錦衣,微黑的臉上嚴謹不見笑意,正是攖寧子的兒子異熹。他見青鸞與虞泱對峙,悄然隱在柱子之後藏了。

拳風腿影。虞泱不再廢話,一出手就是淩厲奪命的功夫,青鸞一時近身不得,指揮眾女將他層層困住,車輪大戰。異熹也不著急,冷靜地守在旁邊觀望,很快,他看到????一身紅綃飄然走近,手持迷香想助青鸞一臂之力。

異熹偷偷拾了一塊石頭,躡手躡腳地向????走去。打鬥聲,叫嚷聲,????完全沒意識到背後的危險,專心致誌地燃起了一炷香。異熹鬼魅般靠近,狠狠在她後腦上砸了一記,待????暈過去後,拿了香拋向虞泱。

“接著!”

虞泱見機甚快,立即屏住呼吸,用掌風將迷香帶來的煙掃向青鸞。青鸞的視線有死角,不曾看清異熹丟的是何物,當即迎風猛吸了一口迷香,軟軟欲倒。餘下眾女有人看到,慌忙飛身來接青鸞。虞泱趁機溜開,拉了異熹道:“走——”

兩人連奔帶跑掠出數丈,虞泱道:“事情敗露,你隨我去見家主,看他如何吩咐。”異熹道:“我瞧她並沒疑心到爹身上。”虞泱道:“遲早的事。十師果然厲害,早知不該讓他們上山,多出一倍人力趕盡殺絕了才好。”

異熹點了點頭,濃黑的眉上仿佛攢了一絲得意,慢慢地如浮雲化開來。

銷焰樓上,攖寧子正襟危坐,眉宇間愁思不減。傅傳紅見他了無心情,隨手繪了一幅花鳥,瓦盆中團花錦簇,山茶、菊英、蘭草數品爭相鮮妍,又有一隻紅羽鸚鵡,尾如烏鳶,俏立枝頭,撲翅欲飛。

全畫逸氣橫生,傳神備至,攖寧子默默看了,歎道:“累傅大師久候,區區心境已寧,請放手一繪。”傅傳紅點頭應了,把絹畫放在一邊,請攖寧子在欄杆邊坐了。

他端詳片刻,心眼中充斥攖寧子的神形,依然難以下筆,腦海中頻頻浮現邂逅紫顏與????的一幕。此時鳴鳥啾啾,忽然欄杆上多了兩三隻灰黑的飛鳥,對了傅傳紅的畫唧唧喳喳傾訴。

攖寧子大覺新奇,轉頭凝視良久,讚道:“傅大師落筆瀟灑,竟能以假亂真,佩服,佩服。”傅傳紅不在意地回道:“山主見過太多高妙畫師,以假亂真隻是粗淺功夫罷了。”攖寧子一怔,忙道:“是,是,先前幾位畫師也曾招蜂引蝶,隻是十年方得重見,令人感歎。”

傅傳紅若有所思,持筆不語。他思想間,異熹和虞泱飛奔上樓,朝攖寧子行了禮,神情急迫。攖寧子喝道:“出了何事,這樣慌張?”

伏波

虞泱向攖寧子拱手,道:“家主,青鸞大師對我等有所誤會,想請家主出麵調解。”攖寧子道:“沒用的東西!青鸞大師是我的貴賓,怎能得罪?一定是你們的不是,給我回去好生賠禮!”虞泱一怔,道:“家主,能否容在下慢慢稟告原委……”

傅傳紅抬頭望去,與異熹目光相撞,忽然一震。心下頓如雪鏡,以前想不通的事情紛紛破繭而出,照得心頭一片明亮。

與此同時,青蓮院中閉門不出的丹眉大師正與兩個徒弟討論木刻人偶的手法。三人圍坐一圈,把人偶放於膝上。若不是貼近了看,配了華服美飾的人偶與真人無異,隻欠了柔軟的質感。當了師父的麵,兩個徒弟收攏了心猿意馬,仔細地辨析下刀者筆力的強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