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星期四(3 / 3)

“吱吱。”

細微的聲音傳來,希哲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睡著了。佳欣也躺睡在對麵床上。

“吱吱。”聲音再次傳來,希哲低下頭,那隻倉鼠就坐在自己雙腿前麵,用爪子握著他剛才寫下的紙條啃著。希哲慌了,伸手上去阻止:“放開!這不是瓜子!”

緊握的拳頭懸在半空,希哲用力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此刻是清醒狀態後,緩緩打開了拳頭。手心什麼也沒有,剛才就在揮手要抓住倉鼠的一瞬間,那東西竟然消失了,連同那張記錄著和這個世界有關的人物的紙片。

希哲像想到了什麼,跑出房間敲響隔壁的房門,等到春桃睡眼惺忪地解了門鎖,劈頭就問:“桃子,你剛才都幹了些什麼?”

異常的反應驅走了春桃所有睡意,她小聲答道:“我睡著了,夢見倉鼠爬在我身上,我害怕……”

“害怕”兩字在希哲腦海裏盤旋,在原來的世界調查時,春桃的舍友也表示春桃曾經被倉鼠嚇到,第二天倉鼠也消失了。

希哲抓住春桃雙臂繼續追問:“那你也害……”希哲想了想,為了避免春桃先入為主,於是換了一種提問方式,“你之前對爸爸和秦阿姨出走的事、小時候失蹤的毛娃娃和狗,有什麼印象?這很重要,你必須確定告訴我。”

“我……聽媽媽說,爸爸為了秦阿姨,拋棄了我們。所以……雖然還沒有證實,但我有時會不自覺地當真,覺得他們有點可恨。”

“至於那隻娃娃,好幾次半夜醒來都被它嚇到,還有鄰居家的狗,有一次衝出來把我撲倒在地,當時我還小,覺得它要把我撕碎吃掉,所以以後每次聽到它叫,都會害怕,有幾次……甚至想要是它被車撞死就好了。”春桃聲音越來越小,仿佛在掩飾自己內心的醜惡。

希哲聲音因為興奮而顫抖,“剛才的所有人和物品,都有夢見過嗎?”

“嗯,有過幾次。”

希哲站直身體退後幾步,長長呼了一口氣,心裏默默在祈禱:“賢仁,趕快發現吧,觸發‘毀滅之力’需要兩個條件——與目標有關的夢境和負麵情緒。”除了自己因為直接接觸春桃被力量影響以外,其他從原來世界消失的人和物品,都是春桃厭惡或害怕,並在她夢境中出現過的對象。

幾秒以後,希哲心情從振奮變成恐懼。因為從星期四消失這一點看來,即使是時間,也在“毀滅之力”的影響範圍之內,而且那是個被動的力量,無法由春桃控製。現在要考慮的,不僅是怎樣回去,還必須想出消除這個可怕力量的方法。

“請問。”春桃打斷了希哲的沉思,“有什麼線索了嗎?

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祈禱。”希哲皺了皺著眉,“我們要做的,就是祈禱你不要厭惡整個世界。”

6

當賢仁看到害怕得縮成一團的春桃時,便確信自己手中抓住的是找到觸發“毀滅之力”條件的關鍵。

就在幾秒以前,那隻倉鼠在三人眼前憑空出現,賢仁一手將其逮住。那是唯一消失過又回來的東西,不管是否偶然,至少能確定那是個突破口。

“春桃。”賢仁退後幾步拉開春桃和手中倉鼠的距離,等春桃稍微平複以後繼續問道,“這隻動物兩次消失又回來,它身上一定蘊含著和你力量有關的秘密,要是利用得好,或許可以把大家救回來。所以請你仔細思索所有有關它的記憶,比如觸摸過,夢到過等等。”

春桃躲在韓智玲身後死死盯著倉鼠,生怕它隨時掙脫開來跳到她身上,一邊警惕一邊說:“我死也不會摸那東西,我最怕……就是鼠類,好幾次都做噩夢……它們往我身上爬。”

話音剛落,賢仁突然想起春桃小時候鄰居失蹤的狗,趕緊問道:“小時候是不是也害怕和夢到過隔壁的狗?”

春桃點頭的瞬間,賢仁嘴角露出了笑意,把信息迅速整合了一遍。人和物品觸發“毀滅之力”需要符合兩個條件:1、在春桃夢中出現。2、春桃對其有厭惡或恐懼等消極情緒。

或許春桃曾經夢見並恐懼父親出走那天(第一個消失的星期四)的情景,隻是“毀滅之力”無法準確分辨,錯把“星期四”當成了毀滅的對象。

而第一次到訪時,春桃夢見父母為自己吵架,覺得自己是破壞父母關係的元凶,並因為“夢見自己”和“厭惡自己”

差點消失。

隨著推測逐漸成型,一個念頭在賢仁腦海裏萌生:春桃無意中以“星期四”這個名稱作為載體,讓所有周四的記憶和時間都消失了,若引導她將“毀滅之力”和實物關聯在一起,或許可以一並帶走那股力量。

“有什麼問題嗎?”看見賢仁難得糾結的表情,韓智玲也不免焦慮起來。

賢仁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把韓智玲叫出了走廊,把自己的猜測說了一遍,最後從兜裏掏出一隻女式戒指,嚴肅地說道:“我或許能解除春桃的能力,但有件事得麻煩您,請你待會演場戲,假裝想起春桃出生前,您給她求了這隻戒指,當時找寺廟施過法,祈願所有不好的事情都遠離春桃,反正讓她相信,她的力量就是這樣得來的。”接著賢仁從口袋裏拿出一枚戒指遞給了韓智玲。

韓智玲把賢仁的話在大腦琢磨了幾遍,確定理解以後問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讓春桃無意識把能力和戒指關聯起來,一並消除。可是我們怎樣才能讓她夢到並害怕這枚戒指呢?”

“我會嚐試用催眠的方法下暗示,看能否達到同樣的效果。”

“哦……”韓智玲再次舉起戒指,“這戒指是……”

“拿去吧,如果戒指的主人知道它能幫助到別人,也會樂意這麼做的。”賢仁答道,見韓智玲心事重重,又接著說,“放心吧,雖然我還沒正式畢業,但精修心理專業,也有催眠師合格證。”

“謝謝你這樣幫助春桃……呃……”

聽見韓智玲欲言又止,賢仁轉過臉,停了幾秒:“還是等結果出來,確定可行再說吧。”

兩人回到房間,賢仁隻跟春桃說會利用催眠嚐試找尋線索。為免打擾,賢仁讓韓智玲在房間一角安靜等候,自己坐到床邊,心緊縮一下,身體頓時堅硬起來。

他在賭博,本來其實可以等希哲在他所在的地方借鑒倉鼠回來的方法把大家帶回來,但期間整個世界乃至時空都會處於春桃力量的威脅之下。而現在的舉動有著極大風險,誰也不能保證“毀滅之力”消失的同時,之前消失的東西是否都會回來?還是說會隨著“毀滅之力”永遠消失。

賢仁一向怕輸,所以造就了他“在確保一定成功之前,一直等待和製造機會”的性格,但這次他所沒有的,恰恰是等待的時間。

他咬了咬下唇,開始幫助春桃放鬆。

房間裏一片寂靜,賢仁努力把春桃帶入催眠狀態,同時自己也好像回到了過去,和希哲重返這些年來踏足過的異世界;重遇龍鱗女孩;巧獲擁有神奇力量的物品……再後來,旅程隻剩他一個人,希哲不見了。

整個催眠過程有如一輩子般漫長。

“你有能力修複這一切,所以,讓一切都結束吧。”說完這一句,賢仁和韓智玲不約而同盯著地板上的戒指。

戒指閃爍了兩下,從地板中央消失,賢仁馬上環視四周,鑒於剛才拿著希哲紙條的倉鼠在這個房間出現,那麼希哲也應該在相同的地方回歸。

賢仁腦袋來回轉了好幾圈,後來幹脆站起來,在房間中央打轉,最後停在一個春桃和韓智玲視線的盲區,不讓兩人看到自己失落沮喪的樣子。

戒指和“毀滅之力”都消失了,但希哲並沒有回來。那場賭博,輸了。

賢仁回到床邊,把春桃從催眠狀態中喚醒,韓智玲一擁而上,抱著女兒喜極而泣。

“賢仁師兄!”

麵對背後春桃的呼喚,賢仁沒有轉身,靜靜等候著。

“你要去哪?”

賢仁忍著淚水,回頭擠出一個笑容:“一切都結束了,你以後也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加油,我會再來看你的,現在請先好好休息吧。”說完賢仁走出門外,剛好擋住落淚的瞬間。

“謝謝你!”春桃第一次迸發力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賢仁卻一點高興不起來。他有點分辨不出哪個比較重要,一個少女,甚至是一整個世界的未來,還是最親密搭檔。

感謝的聲音在走廊裏回響,賢仁的臉上淚如雨注。

走出大門時,華燈已上,地上映著賢仁孤獨的身影,倍感蒼涼。他掏出手機,期望上麵會有希哲的未接來電和短信,然而屏幕除了幾個app 圖標以外,再無任何提示。

不知出於什麼想法,或許是想彙報一下案情,賢仁打開通話記錄,在希哲的名字上按了下去。

輕柔的小提琴版《卡農》在身後響起,接著傳來了討人厭的聲音:“這個點打給我,莫非想我了?”賢仁確定不是幻覺,輕輕揚起了嘴角,繼續前行。

“喂!站住!這就回去了?桃子呢?”說話聲和腳步聲從後追上。

“你太慢了,已經解決了。”賢仁說完,從背後抽出一把刀。

希哲大步彈開,做出防守的架勢:“你……你要幹嘛?”

賢仁鄙視了一眼,把刀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反問道:“你走哪去了?怎麼不在春桃房間?”

“和桃子還有佳欣埋葬那兩副屍骨,畢竟分別是她們的父母親。”

“佳欣呢?”

“送她回家了,又不是主角,這個時候就不必出場了吧?

喂,剛才裏麵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把我們帶回來的……?”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路麵的身影變成兩個,在朦朧的燈光下越發細長。

7

環抱著身體的雙臂強而有力,春桃感覺仿佛骨頭都要被碾碎,但包裹在全身的暖意又讓她不想掙脫。

“媽媽是愛我的。”腦海中不時閃過的這個念頭,讓她快到嘴邊的話始終沒能說出。想了好久,才耳語道:“我不會對別人說的,媽媽。”

身上的壓力一下卸了下去,眼前是韓智玲激凸的眼球和張得老大的嘴巴,那是她小時候患病住院時才看過的驚愕表情。

“春桃,你……你在說什麼?”

盡管韓智玲還在假裝,但從她的臉色變化,春桃知道對方已經明白自己的含義。從催眠醒來的瞬間,所有丟失了的星期四裏的記憶,全都回到了身上。包括第一個消失的周四晚上,跟蹤母親前往孤山,偷偷藏在車後座,聽著她把父親和秦慧推下黑暗懸崖的記憶。

那記憶清晰依然,她甚至記得母親把乙醚、道具和收據羅列在被捆的父親麵前時,父親沒有再否認,發誓不會再對擁有“毀滅之力”的自己下手,而秦慧也向母親求饒,保證不會把“毀滅之力”泄露出去。

被綁的兩人不知怎的掙脫開來,後來談判演變成廝打,或許就是那時,母親留下了滿臉傷痕。她被慘叫和呻吟聲嚇得不敢再待在原地,捂著耳朵跑下了孤山,被一個好心的計程車司機載回了家,在哭泣中睡了過去。

那一夜她明白了兩件事——自己半夜在孤山醒來的真相,和母親不惜殺死那兩人的原因。

接著春桃想起了母親經常對她說的童年經曆。“剛出生的時候,我是個被世人蔑視的怪物。”母親總以這句話開頭,然後講述她隻因身上一塊形狀奇怪的胎記,受眾人歧視唾棄,直到她逃離家鄉,在城市努力打拚終於成功存活下來。

沒有人比母親更了解,如果“毀滅之力”的事泄露,等在後麵的將會是什麼。或許是排斥、恐懼,又或許還有追捕和研究。而母親的所作所為,就為了把一切可能扼殺。她甚至發現母親在隨身手袋裏藏起了桌上的水果刀,若剛才催眠行不通,或許母親也會不顧後果,把知道“毀滅之力”存在的賢仁滅口,以保護女兒之名!

她看著母親的眼睛,那雙瞳孔裏,是害怕所犯罪惡會成為無法逾越的隔閡的恐懼。於是她環抱著母親,把她的頭枕在自己胸脯上,緩緩撫著她的長發,輕聲說道:“謝謝您,媽媽,已經不需要再保護我了,一起正常地生活吧。”

短短一句話,是對對方為自己犧牲青春多年的感恩,也是和對方共享自己未來青春的承諾。春桃感覺自己臂彎裏那緊繃的身軀放鬆了下來,輕微得幾乎感覺不到地,瑟瑟發抖。

她覺得那就是一切的真相,一切的結束。然而她不知道,那一夜在孤山上廝打的三人中,最後存活的是誰;也不知道第二天看見的繃帶下麵,是連夜整容過的臉和聲帶;更不知道多年相處期間,自己的對話泄露了無數能力細節,和這些年來自己的力量被利用了數不清多少次。當然,她不知道的,還有此時“韓智玲”包裏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自佳欣的信息:“媽媽,我回來了。”

相擁的二人,猶如善良和邪惡的連體嬰,彼此的肩膀上,一張臉在滿足地享受著“愛”,另一張則因為利用調查團成功救回女兒,在狡黠地笑著,笑得瑟瑟發抖,輕得幾乎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