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走後,大衛勉強吃點東西就睡了。這一覺睡了很久,但一直睡不安穩。思潮在睡眠之河中暗暗湧動。他要妻子做的事是對他40年信仰的決絕反叛,那麼他這樣做對嗎?……淺睡中他感覺到電閃雷鳴,感受到狂暴的雨柱拍打著船身,也感覺到一道閃電擊中了附近的樹木。這麼說,那個時空節點應該快到了。
他想走出夢境,用對講機向妻子問問情況。但他的體力實在太弱,意識指揮不動肢體。一直到朝陽初升時他才真正醒來。他打開對講機呼喚妻子,但沒有回應。那麼,也許那位盜火者已經到了火堆現場,夏媧此刻不便回話。她看到對講機的信號,過一會兒就會主動回話的。
但他等了很久也沒回音。他忍不住,又呼喚了幾次,仍然沒有回音。雖然從理智上判斷不會出事,但下意識中一個小警燈開始悄悄閃亮。他強撐病體坐起來,從環形觀察窗向外看。天氣已經大晴,天藍得通透,幾朵羽狀白雲悠然飄蕩著。渡船旁邊是那五株扇椰子樹,在斜射的陽光下似乎顯得更加高大。夏媧說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地標,所以她不大可能迷路。但大衛巡視一周後有點兒困惑——周圍好像沒有被閃電擊中的樹,因為視野中沒有餘火的煙柱。那麼,昨晚他在恍惚中感覺到的純粹是夢景?
外出的妻子帶著一整套高科技的行頭,肯定不會出危險的——但正是這一點讓他困惑。因為那件高性能的對講機肯定不會出故障,在關機狀態也有提醒功能。那麼,妻子為什麼遲遲不通話?
他的憂思被暫時打斷,因為在左前方草叢中忽然出現兩個直立人,手中各握著一根帶尖木棍。他們顯然是直衝著這兒來的,走得很快,邊走邊向這邊指指戳戳。大衛機敏地悟到是怎麼回事:是陽光,陽光在渡船的金屬外殼上反射,方位正指向那個方向。他們一定是遠遠發現了草叢中的奇怪閃光,於是過來一探究竟。昨晚妻子說她發現了一個直立人小族群,這兩人應該就是其成員吧。兩人很快走近,走到大約20米外時放慢了腳步,警惕地盯著這邊,手持尖棍一步一步地逼近。渡船的窗戶是單向透光,他們看不清裏麵,但大衛能清楚地看到他們:扁平的額部,突出的眉脊,赤裸的身體披覆著肮髒的黑色體毛,但比起黑猩猩來要稀疏。這正是人類在150萬年前的尊容。
大衛靜靜地觀察著。那兩人繞著時空渡船轉了幾圈,對這個從沒見過的大個頭物件十分好奇,當然也夾著懼意。一個人用棍子捅捅渡船,見沒有動靜,便大著膽子把手慢慢伸過來。大衛屏息等待著那一刻——“砰”的一聲,那人被低壓電流打倒。他尖叫著,左手護著受傷的右手,連滾帶爬地逃離此處。另一個人也慌亂地逃離。
大衛想他們肯定會頭也不回地逃走,永遠不敢再回到這兒來。但他想錯了。那兩人沒逃多遠就停下腳步,心有不甘地回頭望著這邊,激烈地比畫著,討論了很久。大衛輕輕搖頭,看來這倆扁平腦殼盡管腦容量不足,也有很強的好奇心啊。沒錯,好奇心——這正是人類的強大本性之一,有了它,人類才敢“玩火”。大衛不再關心他們,拿起對講機重新呼喚妻子,仍然沒有回音。這時他聽到尖利的連綿不絕的嘯聲,是一個野人發出的,他把手指含在嘴中,鼓著腮幫用力吹。沒有多久,天邊出現一群人影,約有二三十人,大步向這邊跑來。他們走近了,早先的兩人迎上去,比畫著什麼,向這邊指指點點。然後他們合為一隊走向這邊。
大衛忽然震驚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走在人群最前邊的、首領模樣的人是一個近50歲的男人。但他的形貌與別的直立人截然不同!首先他身上沒有體毛。皮膚黝黑光滑,僅在胸部和襠部有黑色體毛,與現代人完全一樣。他走近了,能看清他臉上也沒有毛,而且額部飽滿,眉脊不突出,完全是現代人的標準形貌。大衛仔細觀察,甚至能從他的體貌中分辨出白種人的特征:眼窩較深,高鼻梁,藍色瞳仁。但他披散的頭發是黑色,鼻梁挺直而不高,這一般是亞裔的特征。盡管他皮膚黝黑,但沒有黑人的典型特征,比如卷發、厚嘴唇和翹起的臀部。大衛非常奇怪,150萬年前的直立人中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突變,一個異類?也許現代人(更可能是白色人種和黃色人種)的血脈之河正是從這兒流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