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秋天的地鐵(1 / 1)

春天的午後,

她帶著兒子和那個英俊的法國藝人牽著手,

微笑著走進了地鐵。

每天這個時候,她都坐地鐵下班,她會提著一個黑色的小包準時出現在候車的人流裏,和所有腳步匆匆的過客一樣,飛快地掏出一張卡刷一下,接著擠進了狹窄的通道裏。

那個時候正是鮮花盛開的季節,空氣裏充滿了桃花的清香。那個時候,她和一群年輕的朋友一起偷渡來到了美國,為了能拿到綠卡,她像很多年輕的女人一樣做了件自認為聰明絕頂的事。盡管那個美國白人一再保證會娶她,一再保證會放棄跟他有5年婚姻生活的妻子來娶她。

地鐵有時來得準時,有時會來得很遲。但不管怎樣,她都一臉輕鬆,她從來不抱怨生活,因為她知道隻要有耐心,總會有一輛車將她載向那個有夢的港灣。地鐵晚來時,她也會看看左右陌生的人們。

在地鐵的樓梯處坐著個拉二胡的法國人。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牛仔服,留著長發,渾身透出一股藝術氣質,剛毅中又不失溫柔,他拉的曲子十分動聽,也許他才是個真正懂得生活的人,她想。

可惜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這個拉得一手好二胡的法國人就像大海裏的一滴水那麼渺小,很快就會被紛湧的人流所吞沒。那些生活在大都市裏的人們,生活在名利場的人們,又有誰會去留意一個普通藝人的存在呢?盡管,他的音樂那麼具有東方魅力,忽似高山流雲,忽又似小橋流水。

但她會,她每每經過法國人身邊的時候,總會用心地去聆聽。在他輕盈流暢的音樂裏,她能捕捉到一種寧靜的感覺,一種回家後溫馨而寧靜的感覺。有時她真想和那個法國人好好聊聊,聊聊北京,聊聊二胡也好。但她每次都忍住了。因為地鐵呼嘯而至,她隻能迅速地擠進人流裏。透過車窗,她看見他朝她微微一笑,一眼的溫情。這是個美麗的下午,她坐在地鐵中這麼想。

心情好的時候,她會跟我說說她的心裏話。雖然我和她都是偷渡者。但是我知道,我們將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而且我也知道,她不會去愛上一個法國藝人的,因為她的夢紮在美國。可我們每次聊天時,她總會情不自禁地聊起那個法國人,還有那溫情的一笑。她說的時候,很認真也很開心。

日子在一天天地過,就像喝白開水一樣,很平淡。有一天她忽然找到我,說:“那個美國佬,他答應和我結婚了,婚期就在這個月末,祝福我吧。”接著她順便提起了那個法國藝人,她說:“要是能再次聽聽那優美的旋律,那該多好啊!”她說的時候,一點也不開心,從眼睛到嘴角都寫滿了失落。

我頂著刺骨的寒風給她買了件厚棉衣,原以為她會欣喜地收下,沒想到她看都不看一眼就塞回我手裏,說:“用不著了。”

在一年後春風蕩漾的某個周末,我的朋友給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那個美國白人扔下了她,去和一個越南女人結婚了。我一點也不驚訝這個消息,就猶如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帶有功利的婚姻會有很長的保質期一樣。

“那她呢?”我問朋友。

“她呀,聽說前幾天去找地鐵裏那個法國藝人去了。”朋友說。

後來我也曾見了她一次,她帶著小孩正在公園裏拉二胡。她說:“我過得很好,過幾天我們就回中國,回我自己的家,那裏才是我紮根的地方。”

回去也好,我望著她一臉幸福的樣子,不禁感歎。雖然我不知道她是否完全從那場賣身的婚姻中解脫出來,但我知道她現在畢竟有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還有了一個能愛她一輩子的老公。

時間這東西就像日曆,輕輕一翻就過去了。於是我閑著的時候就會一遍一遍地想:春天的午後,她帶著兒子和那個英俊的法國藝人牽著手微笑著走進了地鐵。在我的想象中,那地鐵寬敞而明亮,座位上坐著一個個幸福的旅客,桃花的清香就在他們的眼睛裏跳躍著。那班地鐵呼嘯著前進,一直開往碩果累累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