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太太很喜歡吳老師閉眼的樣子。吳老師的眼睛一閉起來,麵部就顯得敦厚顯得可靠。對於女人來說,還有什麼能比男人的敦厚更可靠更可貴呢。吳老師刮過的臉頰和下巴藍汪汪的,象鐵,象鋼,蔡太太望過去就有了堅硬的感受。那種堅硬,卻又沒來由地使蔡太太覺得自己發軟。
和吳老師一樣,蔡太太的觀察也隻是一瞬間的事。當吳老師的眼睛張開時,蔡太太的目光已經若無其事地移開了。她做得恰如其分,絕不出格。
沙皮和貝貝則不同,它們都是性情中物,不免率性而為。沙皮一見貝貝,立刻跳躍蕩踉,嗓門嗚嗚,不住地訴著情話。貝貝則做天真狀地偏斜腦袋,溫柔地將小尾巴搖個不停。稍頃,感情泛濫起來,互相嗅著濕漉漉的鼻子,舔著彼此的嘴角耳朵。
蔡太太忍不住想笑,口裏卻責怪似的拖長聲調發出一聲,“貝貝——”
吳老師也應該有所表示,於是在喉嚨深處壓出一個威嚴的“嗯?——”
貝貝不為所動,隻是抬頭瞥一眼女主人,依舊與情人訴著衷腸。沙皮呢,竟然繞到了貝貝的背後,在貝貝的小尾巴下麵嗅聞了幾下,然後忽地躍起,趾高氣揚地騎在了貝貝的背上。蔡太太一驚,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繩帶拉了拉,貝貝卻嬌弱無力,已然跌伏在地。
吳老師對沙皮一向采取寬鬆政策,因此手中並無繩索可拉,此時隻能說服。
兩位主人正無所措手足的時候,貝貝已經從地上爬起來,將繩帶從蔡太太手中掙脫,嚷著跳著,向旁邊跑。沙皮也嚷,也跳,緊緊地追過去與貝貝糾纏在一起。沙皮恃強施暴,貝貝半推半就,在主人的眼皮底下做成了那番好事。
得手後的沙皮先跑回吳老師身邊,左搖右晃,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貝貝則唁唁地叫著,慢慢偎向蔡太太腳邊,自憐自惜地舔整著被弄亂的卷毛。
“你看看,你就不能管住你的沙皮!”
蔡太太的嗓音很高,分明是在吵架。
“能,能怪我嘛?那是你的貝貝多事。”
吳老師因為尷尬,而愈顯得認真。
……
兩位主人都是常來溜狗的,也就免不了常常爭吵。蔡太太喜歡這種爭,這種吵。蔡太太的語氣和神情都是凶的,心裏卻覺得很愉悅。
這樣鬥著嘴的時候,吳老師的太太出來了。“老吳——”,女人遠遠地叫著自己的丈夫。
蔡太太忽然覺得委屈,一陣風吹來,她沒來由地濕了眼睛。
吳老師更覺無所措手足,他正要帶著沙皮離去,那狗卻驀地在風中抽響鼻子,汪汪地大叫,然後撒開腿便向遠處狂奔。貝貝也叫起來,貝貝也追過去,猶如彩雲逐月。兩隻狗徑直奔向臨近草坪的九號樓,圍著三單元一層的窗子吠個不停。
吳老師先跟過去,要管束他的沙皮狗。那狗也太張狂了,竟然跳上了人家的窗台。蔡太太隨後跟到,來抱她的貝貝。貝貝不自量力,四隻短腿伸直了,也想往窗台上爬。吳老師趕沙皮狗下來時,那狗異乎尋常地凶,大下巴向前伸抬著,利齒呲露,聲音幾近咆哮。
吳老師見那狗不從窗台上下來,連連嚷著,“反了,反了,敢不聽話?”
蔡太太這時已經把貝貝抱在懷裏,不住地用手撫著貝貝的卷毛。貝貝雖然退出了合作,卻不曾停止對沙皮的聲援,直嚷得蔡太太偏過臉,不住地搖頭。蔡太太的家就在這家住戶的樓上,她一邊看著吳老師在窗台前喚那隻沙皮,一邊靜靜地站著,那神情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是在微笑。
窗台上的沙皮不下來,吳老師隻得攀上去。伸出來的窗台不寬,鐵護欄卻是貼著窗子做的,要抓住它並非易事。吳老師雖說是行伍出身,但畢竟年齡大了,好不容易將身體引上去,然後把腦袋探上窗台,就張大嘴喘上了氣。那口氣還沒有喘勻,卻驚乎道,“臭!——”,旋即伸出一隻手,捂住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