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少甫到這邊來,就是給喬果打個招呼,祝賀她馬到成功。喬果心神不定地應酬著,等安少甫剛一離開,喬果就匆匆地趕往“奇玉軒”去了。
接到喬果的電話,盧連璧有點喜出望外。在此之前,盧連璧也費過心思,想找個什麼由頭,再見見喬果。要說盧連璧也是見多識廣的男人,而且在他看來喬果很明顯的是“安少甫的人”,非份之想本不該有。可是,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什麼這個僅僅見過一麵的女人,卻時時心頭眉頭的,讓他難以釋懷。
盧連璧平時並不站櫃台,接了喬果的電話,他卻站到了靠近大門的那個櫃台後麵。隻要門一響,盧連璧就立刻擺出笑臉相迎。一連迎了幾個不相幹的顧客,有點兒懈怠了,剛剛轉過腦袋要打哈欠,忽然聽到一聲“盧經理——”。聲音是丁丁琅琅的,猶如落珠碰玉。盧連璧抬眼去望,正和喬果的目光相遇。瞬間的一交一彙,便旋即跳開。仿佛僅此一觸,就有了不敢捫及的灼傷。
這刹那間的感覺顯然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因此喬果刻意提高了的聲調就帶有了一種要掩飾什麼的意味。“哇,盧經理,你這兒可真是個藏寶洞啊!”
盧連璧是經不起誇獎的,尤其是誇獎他的“奇玉軒”。聽了喬果這句話,盧連璧躊躕自得地說:“寶不寶的不敢說,值得看的東西嘛,也還有幾件。”
喬果並非是來參觀的,但也懂得求人不能直奔主題。於是就做出興味盎然的樣子,隨著盧連璧在那些玻璃櫃台前仔細地觀看。
“哇,這石洞裏的烏龜真妙哎!它是怎麼雕成的呀?”喬果先是被一隻藏在洞裏的玉龜吸引住了。外層的石洞是那種明亮的黃色,酷肖水畔的黃泥殼,裏邊的龜呢,是黑褐色的,伸著脖子探著腦袋,仿佛想要往外鑽。
“這用的是透雕法。這塊玉料外表看上去是黃土色,裏邊呢,是鐵褐色。玉工依料設計,匠心獨運。想到就不容易,要做到,就更得花一點兒工夫嘍。”
喬果看看標價,兩千五百元。她搖搖頭問:“這麼貴的玉龜,有人買嗎?”
“神龜天年嘛,這是賀壽用的吉祥之物。有時候,要想討一個人喜歡,可以先討那人的老爺子老太太喜歡。兩千五百塊討一個喜歡,不算貴。”
“那這個呢,這兩隻鳥,臥在草裏幹什麼?”
“唔,你來仔細瞧瞧兩隻鳥的脖子。看清楚了吧?它們是交合著的。下麵的草呢,是同心草。這叫做鴛鴦同心。”
做什麼用,用不著盧連璧解釋,喬果自然心知。她把目光投向旁邊另一座玉雕說,“這個不用講了,這是雄雞。雄雞報曉,對不對?”
“完了完了,你這樣一講,我這座玉就別想賣出去了。”盧連璧打趣地說,“你先瞧瞧下麵這是什麼,這是雞冠花呀;再瞧瞧上麵,公雞的腦袋上是不是有一個大雞冠?哎,對了,這叫冠上加冠。隱含的意思就是‘官上加官’。你想想,當官的聽了,哪個不喜歡。”
“噢,原來是這種說道啊。”喬果恍然大悟。
循著這種思路,喬果很快就看出了門道。幾匹馬昂首揚蹄,一往無前地跑著,那叫“仕途千裏”;一隻玉哈蟆,背上馱著個方盒子,那叫“金蟾送財”;幾根竹節分明的綠竹子,上麵低低高高地登著幾隻偏腦袋翹尾巴的喜鵲,那叫“步步高升”……
不知不覺地站到了另一個櫃台前,隻見玻璃櫃中陳列的玉石器物一個個斑駁陸離,全都顯得陳舊不堪。喬果脫口說道:“喲,什麼東西,這都是從哪兒挖出來的呀?”
“哎,你可別小看它們,”盧連璧輕輕點著櫃台玻璃說,“這一個櫃台裏的東西,可是要比所有櫃台裏的東西加起來,都要值錢呢。”
喬果笑了,“真的?至於嘛。”
“看你不相信了吧,”盧連璧很認真地喬果指點著,“瞧這個,這個圓圓的扁扁的平平的,中間有個孔的東西。這就是‘璧’,它是古人用來佩在紳帶上的飾品。”
喬果說,“我知道,就是你名字裏邊的那個‘璧’。”
盧連璧說,“這個‘璧’呀,可是比我那個‘璧’貴重得多。中國的古玉,以周、漢、宋、清四個朝代之物最為精妙,這塊璧,正是漢代的器物。你再看這個,這是玉軫,是古琴上用來係緊琴弦的東西,這可是宋朝的。這個長條形的——,這叫做勒,勒馬嘴用的,是前清的東西。這是玉搔頭,這是玉荷、這是玉導、這是玉撥……”
正講得津津有味,盧連璧忽然停住了。
喬果說,“哎,講啊講啊。”
“我想,你不是來參觀的吧?”盧連璧笑望著喬果。
喬果四下看了看,沒有說話。
“唔,咱們是不是到裏邊喝口茶,慢慢地談?”盧連璧會意地向經理室那邊指了指。
喬果跟著盧連璧走進經理室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蹲在熱帶魚缸上的那隻碩大的貓。那貓不是尋常的黑白色,而是那種如銅如金的燦黃。在燦爛的黃色裏,嵌著如鉛如鐵般凝重的黑色,再加上它抬頭時那副威猛的神態,就使得它看上去有些如豹如虎了。
喬果他們進屋時,那隻貓正趴在魚缸上要撈那些色彩豔麗的熱帶魚。它斜著半邊身子,毛爪子猶如船槳一般,攪動了玻璃魚缸中的水。盧連璧喝一聲,“去——”,那貓才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主人,然後悻悻而去,隻將一串濕漉漉的爪子印,留在了寬大的老板台上。
喬果說,“盧經理,你的店和別人的不一樣,你的貓也和別人的不一樣。”
盧連璧說,“貓是從老家帶來的,店也是從老家遷來的,都帶著土味罷了。”
“帶著土味的東西,往往很特別,很誘人。”喬果斟酌著詞句,慢慢地說,“比如上次我們安總從你這兒得到的那個怪怪的玉筍吧,你看能不能——,我出錢,再買一個?”
聽完喬果的話,盧連璧慢慢斂起了笑容。他審視般地望望喬果,然後很認真地冒出一句話,“請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兒?”
“我把它弄丟了。”喬果以實相告。
“你可真行啊!”盧連璧嘲諷地眯起了眼睛,“你知道你丟的是一件什麼東西嗎?”
喬果搖搖頭。
“聽說過明朝的大太監魏忠賢吧,他在明熹宗的時候,幾乎專權獨攬了朝政。魏忠賢手下有個得力的幫手魏大良,做官兒做到了吏部右侍郎。混到這個份兒上,地位有了,錢也有了,可是地位和金錢對於他又有什麼用?這個魏侍郎是個宦官,他沒有陽具。做為一個人,最貴重的是生命,是生命本身帶來的快樂。沒有了這個,他就是一個大窮大貧的人!”
聽了盧連璧後麵的那句話,喬果似乎受到了震動。
盧連璧好象沒有注意到喬果的神情,他不慌不忙地接著說道,“魏侍郎活著的時候想要快樂,哪怕吃不到快樂,能看到女人快樂,也算聞到了味兒。所以,他才讓人做了個玉陽具。可憐呐,死的時候,玉陽具跟著他一塊落葬了,想著到陰間也要聞味兒的。這玉陽具和屍體挨在一起,久而久之,屍體之血就一點一點地沁入了玉石之中。這就是世人所貴的斑沁玉。安少甫買下來,要你送給劉仁傑的,就是這樣一件出土寶物。在這個世界上,絕不會找到相同的第二件。你就是有再多的錢,又到哪兒去買呢!”
聽了盧連璧這番話,喬果頓覺如雷轟頂。她心急火燎地求道,“盧大哥,怎麼辦怎麼辦,你可得幫幫我!”
“別急別急。瞧你,一口一個大哥,我還能不幫你。”
喬果隻怕不牢靠,又說道,“盧大哥,隻要你幫我這個忙,你說怎麼謝就怎麼謝!”
話一說出來,喬果覺得不妥了,臉色刹時變得緋紅。
“叫個大哥就成,別說謝的話。”盧連璧挺仗義地擺擺手說,“你要再說‘謝’字,我可就不管了。”
喬果連連點點頭,“行行行,盧大哥,全都聽你的。”
盧連璧這才問喬果,“丟失玉筍的事,你給別人說了沒有。”
“除了你,還有我丈夫。”
“那好,到此為止了。這事兒有辦法。”
“這麼說,還能弄到玉筍了!”
“真的不可能有,隻能造假。”
喬果正想問,假的怎麼造,會不會和真的一樣,經理室的門忽然被推開,盧連璧的太太羅金鳳走了進來。她眼睛亮閃閃地看看喬果,嘴裏卻輕描淡寫地說:“喲,我說老板怎麼不出來照顧生意,原來關著門兒在這裏聊天兒呢。”
“太太,我們就是在聊生意呀”盧連璧說:“來,來,認識一下,這位是天時公司的業務部經理小喬,這位是我太太。”
喬果和羅金鳳寒喧了兩句,然後又把目光投向盧連璧,顯然希望能夠和他接著談。盧連璧卻說:“喬經理,我看,咱們今天就先談到這兒吧?”
喬果隻好點點頭。
於是,兩口子客客氣氣地將喬果送出了門。
望著喬果遠去的背影,羅金鳳笑嘻嘻地對丈夫說:“唔喲,我說今天奇怪了,怎麼一大清早你就到前麵站櫃台呢?原來是要迎這麼個畫兒似的女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