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站在山上眺望遠處的景色

一個看著頭上的天空

一個看著腳下的土地

01

我站在那裏,看著弟弟在水麵上掙紮。

哥哥,我已經沒有了煩惱,沒有了你……

午夜,我從床上坐起來,臉上滿是汗水,冰冷的汗水。

總是相同的夢,相同的孩子。他站在岸上看著我,我在水中掙紮,那孩子的臉色卻是那麼的平靜。我想大叫,嘴裏卻被灌進了苦澀的湖水。慢慢地我沉了下去,而那孩子卻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藍天、白雲、遠山與黃色的小花;痛苦的窒息和無盡的黑暗都伴著孩子天真的笑聲,我看見村落裏有一間房子敞開著門,一個女人正在床前哄著她的兩個孩子睡覺……

養母打電話過來。在電話裏她沉默了好久,我也隻是靜靜地拿著話筒。

杜明,你媽又寫信給我了。

哦。

她說你爸得了癌症就快要死了。

哦。

杜明,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七歲以前的事情了嗎?

嗯。

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沒有半點回憶。我總是用現在來填補過去,腦子裏記住的事情也總是最近兩年的東西,現在的我差不多都忘光了自己大學同學的名字。養母說,當初要我並不隻是因為她和養父沒有孩子,可是其他原因她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從我七歲開始到養母養父家時,我就知道自己是一個養子。可是對於自己七歲之前家的樣子卻沒有一點印象,我知道有時親生媽媽會寫信給養母,在我十歲時,養母也開始把信拿給我看。很可笑,信竟然是用田字格紙寫的。信上用鉛筆寫的字歪歪扭扭,裏麵經常還會有錯別字。養母告訴我其實我親生爸媽都不認字,這些信都是她托人寫的。信前信後果然都是在問我的事情,養母問我想不想媽媽,我搖了搖頭,反問養母為什麼我親生父母活著卻不養我?養母也和我一樣搖搖頭不說話。在我考上醫學院那年,有一次家裏突然來了一個農村老太太,養母讓我叫她阿姨。我叫了一聲就坐在對麵看電視,那老太太的神情十分古怪。她走了以後,養母問我認不認得她,我搖搖頭。養母說那就是你的媽媽呀。我哦了一聲就繼續看電視了。其實我知道養母是了解我小時候的一些事情的,隻不過她不講我也從來不問。我工作了以後就從養母家搬了出去,養母沒說什麼,隻是讓我每個月交給她一些錢,說她自己留一些,再給我親生父母家一些,我同意了。

在電話裏養母問我要不要回去看看,我說你們以前為什麼不讓我回去呢?養母說其實你老家發生很多事情,我也說不清楚,也許你回了家就會明白的。我嗯了一聲然後問養母,我老家隻有我一個孩子嗎?養母說,你有個妹妹。我又問她,沒有哥哥弟弟嗎?養母啊了一聲,隔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好像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不過在七歲那年就死了。

今天有一個乳腺癌手術,由我做麻醉手術。術中患者一切正常,我將麻醉機換成自動,自己走到手術床旁邊。是左乳全切除,胸科大夫在乳房邊緣沿著術前畫好的線一直切下去,用電刀將內部乳腺燒斷,然後將胸前殘留的乳腺還有腋下的淋巴全部清除,最後是做皮膚縫合,整個手術基本在三個小時左右。當女人碩大的乳房被大夫拿在手裏扔到盤子裏時,我抬起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表,正好十點鍾。我們的手術室窗戶正衝南麵,這時陽光斜照在手術室裏,迎著陽光可以看見窗外的山坡上一片舒服的綠色。這樣的天氣中午應該在山坡上轉轉,我開始愣神。突然我遠遠看見有個孩子站在那裏衝我招手。

啊!

胸科大夫正在清除患者胸口上的乳腺,結果電刀燒斷了一根小動脈,血正噴在我的臉上。台下護士連忙拿來紗布給我擦著,等我從慌亂中抬起頭時,窗外的山坡上卻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找來其他的麻醉師代替我看護患者,他接過我手中的病誌,笑著對我說,杜明你的額頭還有一滴血呢。

我站在洗手池前,使勁地洗著額頭。額頭上好像被什麼燙過一樣,很痛。我竟然把自己的額頭擦破了,結果那塊血跡不但沒有被洗掉,相反更加醒目了。我湊到鏡子前,撩起頭發,額頭上竟然破出一塊菱形,紅紅的像一隻眼。走出手術室,坐在辦公室裏的王瑤咬著蘋果看著我,咦,怎麼這一會兒成了五隻眼。我看著她不說話,她放下手裏的蘋果從抽屜裏拿來一個創可貼。王瑤摘掉我的眼鏡,撩起我的頭發,手指輕輕觸著我的額頭。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她翹起腳用舌尖小心地舔著那傷口。還疼嗎?我搖搖頭。王瑤貼好創可貼,可是身子還膩在我懷裏。我扶起她,王瑤,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時間。你幹嗎要休息?我要出去辦些事情。王瑤看起來很不高興,但還是點了點頭,記得給我打電話呀。我拍了拍她的臉,就進了主任辦公室。

02

我叫杜明。嗯,今天是2002年9月13號星期五,現在是北京時間上午8點26分。距離開車還有四分鍾,再有十個小時我就會回到我的故鄉。那裏會是什麼樣子呢?對於我而言,故鄉與母親不過是手上的這封信而已……

哈哈!坐在我旁邊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大笑了出來。我按下了MP3上的Stop鍵,停止錄音轉過頭看著她。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喂,你幹嗎自言自語的?我回過頭沒有理她,她卻毫不在乎地湊了過來。

你去哪裏的?

X莊。

X莊?我也是,太好了。見我沒有理她,她也隻好扁了扁嘴不再說話。

那條山路很崎嶇,彎彎曲曲的小路上滿是大大小小的石頭,我坐在車上好像坐在彈床上一樣。一想到不久就會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我的心也跟著汽車一上一下的。X莊,養母說那是一個窮得雞都不生蛋的地方,聽說那裏有電還是最近五年的事情。如果當初我沒有被我的父母送了出來,我想現在自己也許就像電視裏的農村人那樣正蹲在門口吃苞米麵粥呢。想到這我轉了轉身看著坐在我身邊的女孩,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身體發育得很好,也許是因為農村孩子總勞動的原因吧。她放在腿上的雙手很長,有點粗糙,身上穿的牛仔褲和套頭毛衣一看就是地攤貨。這麼顛的車竟然也能睡著,她的頭一下一下地撞著我的肩膀,她在睡夢中也皺著眉頭。為了讓她睡得舒服點,我往下坐了坐,讓她的頭正好枕著我的頸窩。她枕了一會兒,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當我再次轉頭時正好碰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好看。嗬,真看不出來,你還會這麼好心。說完,她轉了轉頭,讓自己枕得更舒服些。為了不讓自己被汽車顛起來,她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正頂著她凸起的胸部。哎,把你剛才拿著的東西借我吧。我從衣兜裏拿出MP3機遞給了她,一邊告訴她怎麼用。她把MP3機拿在手裏來回地看著,我想聽你剛才錄的東西。我伸過手在MP3機上按了幾下,讓她聽剛才的錄音。當她聽到自己的笑聲也被錄下來的時候也跟著哈哈大笑,結果就這幾句話她竟然反複聽了好幾遍。看她自己玩得高興,我就又轉回頭看著車窗外。突然她拉了拉我的胳膊,這裏麵錄的《很愛很愛你》是誰唱的。我說是我女朋友,她便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她坐起來,用力地打著我的肩膀,大聲喊著完了完了,我把你女朋友的錄音給刪掉了。我回頭看著她,沒關係的。她的臉緊緊貼近我的臉,我能感覺到她吹過的氣息。真的嗎?我是騙你的。咦?你的額頭怎麼了。我摸了摸,睡過一天覺,額頭的傷口已經結痂了。哦,不小心弄傷的。她笑著說,像二郎神。我也笑了。你去X莊幹什麼?

探親。

探親?誰家呀,我從小在那裏長大,那裏四十幾戶人我都認識。

我親生父母家,好像叫杜洪福吧。

啊!

她忽地站起來,然後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手腳不停地抽搐,不一會她口裏竟然全是白沫了,是癲癇。我連忙叫旁邊的乘客幫忙按住她的手腳,自己則用力地撐開她的嘴,把拿出的手帕團了團讓她咬住。我翻了翻她的包,果然找到了藥,把藥硬塞到她的嘴裏,又灌進去些水。她的喉嚨裏咕嚕地響著,我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吐出來,終於她把嘴裏的藥咽了下去。吃過藥不久她就睡了過去,我擦了擦手上黏黏的她的唾沫,把她的頭枕在我的腿上,乘客以為我是她的男人都衝我笑著。過了半個多小時,她終於醒了過來,醒過來的第一句就是衝著我喊。

你別靠近我!!

她使勁從我腿上爬起來,一把將我推開。旁邊的乘客以為我們在打架,紛紛勸著她。她咬著嘴唇不說話,隻是不停地用手腳踢打著坐在她身邊的我。沒辦法,我隻好與前麵的大媽換了座位。我和她再也沒有說過話,而全車人也都在偷偷看著我們不說話。就這樣,車在沉默中繼續走著。到X莊了。隨著汽車停住,司機大聲喊著。我站起來,四下望著,隻見坐在後麵的她站了起來,這一站隻有我們兩個人。當汽車揚起一陣黑煙從我身邊開過時,隻剩下我與那個女孩站在路邊。

這裏完全看不到什麼人家,隻有幾條小道從馬路邊緣一直延伸到山裏。現在已經晚上六點多了,太陽的餘暉將這山穀映得通紅。那女孩的臉也紅紅的,她死死地盯著我。我們之間有十來米的距離,當我試著走近問她些什麼時,她馬上就向後退幾步,與我保持著這個距離。沒辦法,我幹脆站住,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她突地轉過身快步走了起來,我連忙跟了上去。

她走走停停,不住地回頭。終於她再也忍不住,蹲下哭了起來。你別跟著我,你別在我後麵走。我隻好告訴她自己不知道X莊怎麼走。我想走近她,她蹲在那轉了個圈,不讓我看見她的臉。你順著這條路走,再翻兩個山頭就是了。哦,我向著她指給我的方向走著,回頭看看,她果然也站了起來走在我身後。我一邊走一邊問,你的病是不是總發作呀?半天沒有人答應,我回過頭看見她跟在我身後,咬著嘴唇。我又問她,你為什麼那麼大反應,你認識我嗎?她用手捂住耳朵,啊的一聲又大叫起來。聲音在山穀裏回響,我嚇得快跑起來。

天漸漸黑了起來,可是山路還是一眼望不到邊,早知道帶個手電筒就好了。山上的風大了起來,吹得草嘩嘩地響。不知道什麼蟲子在叫,頭上不時飛過隻鳥。可是心裏卻一點一點地靜了下來,這條路我曾經走過,我曾經牽著誰的手從這條路經過。我們蹦蹦跳跳地跑在草叢中,笑聲回響在山穀中。啊,當我站在山頂時,不禁叫了出來。在群山環繞中閃耀著無數亮點,是燈光。終於看到人家了。這時天已經全黑下來了,農村的天空很空闊,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就好像在自己頭上。那星光與山下的燈光連成了一片,我以為自己已經走在了星海之中。我隨手一抓,竟然抓住了身邊飛過的星。是一隻很小的甲蟲,墨綠色的外殼,淡紅色的腹部。這就是螢火蟲兒嗎?眼前的這一切對我來說是那麼的新奇,卻又感覺是那麼親切、那麼熟悉。

你不是杜澤。

嗯?我叫杜明。

我回過頭,那個女孩的雙手抱著自己,眼裏滿是淚水。

我叫齊小紅。

哦。

原來你全忘了。齊小紅歎了口氣,用手指著對麵的一戶人家。

杜澤,你家就在那裏。

說完,她就往山下跑去,一會就融入了黑暗之中。

03

我來到山下,很快就站在了齊小紅剛才指給我的房子前。這是三間泥房,外麵圍著不大的院子。院子裏雜七雜八地放著一些東西,院子正中站著一根四米來高的杆子,杆子上竟綁著一隻燈泡。現在燈泡正亮著,旁邊飛著好些飛蛾。它們不停地撞擊著那燈泡,就算將自己翅膀上的磷粉撞得四處飛濺也在所不惜。有些幸運的飛蛾落在了燈泡上,可是燈泡的灼熱又不得不讓它重新飛起,然後再繼續重複著剛才的撞擊。我扶著院門,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進去。這時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見我站在門前,愣住了。

我猜這個女孩應該是我的妹妹。她的臉型和我一樣,標準的瓜子臉。個子不高,比我矮一頭。頭發也不是很長,很隨便地用皮筋係著。她幾步跑到我麵前,你找誰呀?這是杜洪福家嗎?她點了點頭,歪著頭好像在思索著我是誰。這時從屋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杜蘭,外麵是誰呀?杜蘭轉過頭喊了聲,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我知道她就是我媽。

借著院子中間的燈光,我看見了我媽。與幾年前那次見到時不同,那時對她還完全沒有印象,現在卻已經知道她是我的母親。她和妹妹差不多高,很瘦。原來我和妹妹長得都是像媽的。她一邊擦著手裏的碗一邊向我這邊望著,當看到我時,她手裏的碗掉在了地上。

杜明,是你嗎?

她兩步走了上來,想拉我的手,可是伸到半路又縮了回去。我笑了笑,伸出手扶住了她。媽一下子就哭了出來,這時我卻看見杜蘭偷偷躲到了我的身後,跑出了門外。媽一手拉著我,一手用圍裙抹著嘴角。進了屋就喊,老頭子,杜明回來了。屋子裏正對著爐灶,一口大鍋裏不知煮著什麼東西。旁邊還有一個小藥爐正點著火,屋子裏彌漫著很重的藥味,還有一股醫院裏常有的味道,腐朽的味道。

在炕上躺著的就是我的父親吧。蠟黃的臉色,四肢如同骷髏一般。他一邊哼著,一邊痛苦地扭動著身體,他的腹部同孕婦一般高高聳起。父親患的是肝癌,看情形,最多活不過三個月。他聽到了媽的聲音,從炕上微微抬起頭,死死盯著我,眼睛像金魚一樣凸出,好半天從嘴裏擠出一個字。

滾!!

那男人說完這句話便把頭轉到一邊不再理人。媽含著眼淚把我領到了廚房,抓住我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別怪你爹,這些年他也不容易。家裏事多,要不然他也不能得這個病。我低頭看著她,應該是還不到六十歲的人,已經是滿頭白發、滿臉的皺紋。母親的手很粗糙,摸上去很紮手。她身上有說不清的味道,聞起來很難受。我輕輕拍了拍媽的手,然後從後麵的背包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錢,我工作才兩年多,隻攢下這幾千塊錢,也幫不上什麼忙。媽連忙推托,我硬塞在了她手裏。她有點不好意思,唉,這些年也沒有照顧你,還讓你拿錢。她拿著錢,眼淚又流了下來。你爸得了癌症,縣醫院說挺不了半年了,我們就從醫院回來了,這已經一個多月了,唉,以後這家可怎麼辦呀。沒關係,以後還有我呢。媽聽了很高興,把我拉到了旁邊的屋子裏。這就是原來你睡的屋子,現在杜蘭住著呢,今天你就跟她一個屋吧,我得給你爸熬藥去了。我放下手裏的包,隨口問了聲,現在還給他吃什麼藥呢?媽在廚房裏說,是你三表姑抓的藥,你爸就吃這藥不難受。

這屋子就是原來我曾經住過七年的地方?滿屋子糊著舊報紙,紙張已經是黃黃的顏色,好些地方已經卷了邊,露出裏麵更早糊的報紙。小小的窗戶上貼滿了窗花,不過也已經破爛不堪。炕邊橫放著兩個木箱子,箱子邊堆放著被子,還有一些衣服,都是杜蘭的吧。很多都是穿過的髒衣服,我隨手翻了翻,卻發現被外衣壓著的一條皺巴巴的內褲上麵竟然滿是血跡。我皺了皺眉,將衣服放回了原處。靠牆還放著幾個櫃子,櫃子上麵擺著電視和一麵小鏡子,那邊牆上特地貼了張白紙,上麵還粘著好多小照片。我拂去照片上的灰塵,借著屋裏昏黃的燈光,仔細地看著。一張是爸媽年輕的合影,左下角寫著結婚合影,1976年3月。爸是一個很精神的平頭小夥,媽那時紮著兩條大辮子,很漂亮。還有一張爸媽坐著,二人中間懷抱著卻是一塊空白,被人剪過的痕跡。在左下角有一張小孩子的照片,照片左下角寫著,蘭一百天留影,1989年6月。剩下的都是杜蘭的照片,我翻開櫃子上被放倒的鏡子,下麵壓著一張彩色照片,照片上十幾個孩子站在一個草屋前開心地笑著,比別人都高一頭的杜蘭站在一個男人身邊,那個男人的手就放在杜蘭的肩上。鏡子旁邊是一台黑白電視機,很破舊,還是那種旋鈕式的。我打開電視,用手轉了轉,隻有一個電視台——中央一台。我隨手關了電視,來到了廚房。

媽正在煮藥,看我來了,連忙衝我擺擺手。快進屋,快進屋,這兒太髒了。我蹲在她身邊,幫她把木塊扔到火裏。他得這病多長時間了?媽的神色黯然,有五六年了,這一年越來越嚴重。腹水也越來越多,你爸他晚上痛得都睡不著覺。我又問她,幹嗎不讓我回家?媽手裏的勺子一下落在地上,啊?這……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當初為什麼把我送走呢?媽一下子哭了出來,杜明呀,這事怪不得我們呀。這時爸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你少跟他說,讓他走,越快越好。他不是咱家的人。媽連忙跑進屋。他爸,都這麼多年了,杜鑫死了都十五年了。有些事也不能怪在杜澤身上呀。你別這麼大聲地說話了,你這是想死呀。我看著藥爐裏的藥湯來回翻滾著,順手拿起地上的湯勺翻了翻。黑黑的湯汁翻起黑黑的旋渦,旋渦中心泛著黑黑的泡沫,我舀了一勺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從湯勺中拿出塊東西,我笑了。

不一會兒,媽又回到廚房,臉上的表情很尷尬。杜明呀,有些事我想以後會告訴你的。你爸他情緒不好,其實這些年他也挺想你的。你什麼時候回去呀?我告訴她我最近很閑,什麼時候都行。媽很高興地讓我多住幾天,然後拉著我的手,小聲對我說,杜明,過兩天我會一點點地告訴你所有的事。我答應了然後又問媽,對了,杜蘭今年多大?十三馬上十四啦,是把你送走那年生的。哦,我點了點頭,杜蘭現在她是不……看著媽那被爐紅映得紅紅的臉,我還是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對了,齊小紅是誰?咦,你看見她啦?媽抬起頭看著我,我告訴她我們在車上遇到的。媽看著我的眼睛,你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我點了點頭。媽歎了口氣,唉,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她還說了什麼?突然聲音抬高了八度,黑燈瞎火的,你去哪了?快過來。我回頭一看,杜蘭扶著門站在那裏,眼睛直勾勾的。

媽看杜蘭站著不動,又罵了起來。死人呀,跟木頭似的,過來呀。杜蘭極不情願地走了過來,這是你哥,快叫哥。杜蘭看著我直翻眼睛,我衝她笑了笑。半天她才從嘴裏擠出來個哥來,看她還站著不動,媽又開始罵,還傻站著,還不去你爸那把尿盆給倒了。杜蘭嘟囔了一聲就走了,我也站起來回到了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