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他會帶趙雪鷗回家嗎?他們會住在一起嗎?他們……她不要再望著他了,眼淚奪眶而出,她難過極了。
她決定到走廊裏透口氣。
“別走……”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抓住朱絲絲胳膊的那隻手也是如此。她可以輕鬆地就掙脫。在此刻,何廈生因為生病而柔軟成了一隻蚌。他的眼睛微微閉著,一定很難受吧。
朱絲絲的心酸極了,她蹲下來,望著他的臉,他抓著自己的手的五根手指沒有太多的力氣,哪裏還是那個叱吒風雲的何廈生?哪裏還是那個皺著眉頭跟全世界都欠了他債似的冤大頭?哪裏還是那個一天到晚隻會損她,讓她覺得自己有那麼點不一樣時,轉眼對旁人柔情似水的薄情浪子啊?
他大概真的燒糊塗了,才會抓著她的手不放。她的眼淚掉下來,落在雪白的被單上,心疼了起來,輕輕地抽出自己的手,對他,也似乎是對自己說,你弄錯人了,我現在就去叫雪鷗姐姐過來。
然後,她立馬起身,不能再在他麵前呆一刻的,再呆下去,她又控製不了自己的傷心了,她會被遺憾和絕望給淹沒的。在他拉住自己的手的那一刻,她也多想,就假裝自己就是他需要的那個人,自欺欺人地陪在他身邊啊。
“喂,雪鷗姐姐嗎?你來一趟醫院好不好……”朱絲絲覺得,沒有一刻,比此刻更心如刀絞了。
何廈生迷迷糊糊醒來,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見年少那次發燒,他如何跌跌撞撞地走到醫院,也夢到母親就在床頭,拿一塊冷毛巾,不斷地敷,不斷地換。他甚至還夢到了前世,幾十年前他在江南小鎮裏撐船,他在民國時代是一個大將軍,他在幾百年前進京趕考,他也曾在天界做一個大官,那時候,她是一個小仙。
全是無厘頭的夢,無厘頭的人生,被濃縮成了簡短的幾筆。隻不過,竟令他詫異的是,每一段人生裏,他都能遇見她。
他想起她曾對他說過的那句“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麵之約”。這句歌詞,在他夢裏,得到了真正的印證。他想起這個從前每日都樂嗬嗬的姑娘,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麵前掉下眼淚。他想起每一個細節,第一次相見,她太陽花一樣的笑臉反反複複地在夢裏出現。他忽然就覺得不忍心了,意識到這個女孩,原來在他的生命裏扮演這麼重要的角色。他一直以為,自從年少那次大劫開始,那個位置,就會一直空缺,空缺到他孤獨地老去,孤獨地死去。
他在將醒未醒時分抓緊了她的手,一隻柔弱無骨的手掌,溫熱的,似乎能感覺得到她的心跳。朱絲絲,我信服了,我敗在你的手裏了,那個輸了一切,也不肯輸掉自己的何廈生,此刻承認他輸在你手裏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嘴角有些困難地牽起一抹笑容,有點兒淚,一場大病消損了他,一個夢,更是讓他徹底沒了力氣,不過,有她在身邊,他就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明明她是需要人保護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跟她在一起,就特別安心。
他睜開眼睛,沒有看到絲絲,卻看到趙雪鷗坐在麵前,含著淚地望著他,見他睜開雙眼,喜極而泣:“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知道嗎?”
他鬆了手,笑容收斂起來:“怎麼是你?”
何廈生出院後,朱絲絲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太痛快,看到趙雪鷗對他體貼的照顧不痛快,她還破壞他們立下的規矩,三番五次地跑來替何廈生煲鱈魚粥以展示她富家小姐娶回家也是下得廚房的賢惠勁兒。
朱絲絲不痛快極了,她對何廈生的憤怒期還沒有過,按理說,這種憤怒是莫名其妙的,是因愛生恨,是得不到就想毀滅的扭曲心態,不過在朱絲絲不給力的表演下,天然去雕飾的別扭的可愛。
“朱絲絲!請你洗澡的時候把熱水器給關掉好嗎!這樣會很不安全!”洗手間裏,何廈生的怒吼。
其實,跟何廈生的同居生活,完全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香豔場景,各種日久生情的戲碼。她再也沒見過何廈生穿叮當貓內褲亂跑。他總是一本正經一塵不染一絲不苟,在家裏跟在辦公室似的。況且,他在家的時間實在是屈指可數。大部分是朱絲絲一個人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對著天花板翻白眼。
“哼,不安全,不安全。”她挑釁似的嘀咕著,一邊泡麵,“跟你住一起,我才不安全呢。”心裏黯淡地想,我會憋屈死的難受死的眼巴巴地看著你任由自己心裏各種粉紅泡泡野火燒不盡吹風吹又生……她再這麼折騰會死掉的。
何廈生剛打好領帶從屋裏出來,聽聞這句話,冷冷道:“不安全?你擱哪裏都是別人不安全好不好,就你那身材,人家還以為我跟男人同居呢。”然後見到朱絲絲在泡麵,他走上前來,一把奪過朱絲絲手裏的麵,往垃圾桶裏一丟。
“喂你幹嘛啊!”朱絲絲瞪著眼睛嚷嚷。
“泡麵可沒營養,到時候別你媽說我虐待你。走,雪鷗請吃飯,一起去。”
“我才不去。”
他根本不管她的反抗,一把把她拖出門,然後把門鎖上了,玩弄著手裏的鑰匙說:“兩個選擇,一個,在這裏饑腸轆轆地等我回來。第二個,一起去吃飯。”
士可殺不可辱!但是……一切也要在吃飽肚子的基礎上啊,順便去監視你們這對狗男女去,說不定能破壞破壞呢。
“絲絲,其實我找了你好幾天了,你QQ也好久沒上,我又不敢打電話去你家。其實……其實我有話想對你說。幸好今天碰到你了。幸好。”李力那張秀氣的臉上,寫滿了憂鬱,巴巴地看著朱絲絲。
朱絲絲到了嘴邊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在意識到何廈生可在旁邊呢,非但他,連趙雪鷗也在呢。她可不能把那段令人難堪的往事給自個兒抖出來,於是換上溫柔可愛的聲音說:“那李力啊,回頭我找你啊。我……”
“絲絲,這位是?”李力望著旁邊眼神不善的何廈生問道。
朱絲絲知道,這時候被趙雪鷗挽著的何廈生,她是不能再利用一番用來扮演男朋友之角色了。她有種坐如針氈的尷尬,一側目就看到何廈生凶巴巴地充滿狐疑地盯著她。
瞪什麼瞪啊!
何廈生見李力盯著他,遂開口說:“你又是誰啊?”
“我是絲絲以前的男朋友。”李力弱弱地說。
何廈生想起來了,一點一點地想起來了,就是眼前這個家夥害得朱絲絲跳河?差點就命喪黃泉?他把李力從頭看到腳,真心懷疑朱絲絲的眼光,外加朱絲絲居然用嬌滴滴的聲音跟她說話,氣不打一處來,笑裏藏刀:“噢,就是你吧,就是你這個負心漢腳踏兩隻船害得我們家絲絲傷心欲絕想不開竟去跳河自盡?你還敢來?”
一下子,他就揭開朱絲絲的臉皮了,那簡直是鮮血淋漓的傷口啊,那簡直……絲絲不禁哀歎,朱絲絲啊朱絲絲,你咋就這麼不出息,害得我如今要背這麼一個大包袱呢!士可殺不可辱!她可要在情敵趙雪鷗麵前營造一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形象,哪能是一個精神受到刺激竟自殺未遂的問題少女形象呢?
於是她有如戴上一個皮笑肉不笑的麵具,對何廈生說:“哥,你懂什麼呀。我跟李力呀……”她伸出手來,挽著李力的胳膊,“是有誤會。誤會懂嗎?李力怎麼會腳踏兩條船呢!哎,都是誤會啊!”一麵回頭衝李力眨巴眼睛示意,“是不是啊李力?”
李力開始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朱絲絲這麼說,頓時欲淚流滿麵,聲音幾乎哽咽:“絲絲,你竟然肯原諒我,我以為……我以為……”
朱絲絲是搞什麼鬼?何廈生雖然麵不改色,默不作聲地冷冷旁觀,但內心卻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他也實在是沒想到,眼睜睜地看著朱絲絲跟另外一個男孩子勾肩搭背的,竟然會讓自己這麼不爽,不爽到想爆發,不爽到想甩開趙雪鷗,然後把朱絲絲摁到牆上,威脅似的問她一句,你找死嗎?老子不玩了!
當然,以何廈生的造化,一切都是內心活動而已,以朱絲絲的敏感程度,實在是難以覺察。她此刻的感覺就是此刻不宜久留,還是把李力拖走吧。不然遲早得暴露,丟人丟到情敵麵前,那就慘不忍睹了。
於是朱絲絲嘻嘻哈哈地說,那啥,李力,我們以前最常去哪家餐館來著?
李力費力地想了想,以前,你都不太愛在外麵吃飯,老嫌不衛生。
李力你這個蠢貨!朱絲絲暗想,你是不是傻啊你,哎,凡事還是得靠自己,於是說,哦,我想起來了,我今天不太想在這裏吃,咱們去吃燒烤啊!
語罷,便拖著李力要往外麵走。
“站住!”何廈生忽然叫住她,他不知道哪根筋搭牢了,扭頭對趙雪鷗說,“我今天也覺得不太想在這家餐廳吃飯,你陪我去吃燒烤好不好?”
趙雪鷗當然說好,她甜甜地朝他笑著,一臉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樣子。
還真擺脫不了他了不是?
而這時候,站在門口的李力正一臉茫然地像個提線木偶不知所措。而這時,朱絲絲看到頭頂上,忽然飛下來一隻花盆,伴隨著一個女子驚恐地尖叫,正朝著李力的腦袋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