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美】詹姆斯· 帕特森,楊賢達譯責編:趙衡
他們的爪子渴望獵殺,他們的嘴巴渴望血液。
序幕
1
洛杉磯動物園
西好萊塢,加利福尼亞州
洛杉磯動植物園坐落於格裏菲斯公園中,占地4000 英畝,坐擁兩個18 洞高爾夫球場,一座奧特利國家中心和一塊“好萊塢”金字招牌——相較於野生動植物保護機構,它更像一個破敗的觀光景點。
公園由時多時少的市政預算出資,實際上不過是個無趣的展銷會罷了。斑駁褪色的混凝土步道上散布著滿溢的垃圾桶。
加州無情的太陽下,瘦骨嶙峋的動物一動不動地癱在籠中,眼神空洞,身上滿布蒼蠅,籠中的糞堆散發著惡臭——這一切都是司空見慣。
入口的東北側,是被爛泥溝渠環繞的獅籠。曾幾何時,如果使勁兒眯著眼,它看上去有點兒像塞倫蓋蒂國家公園的一角。
但現如今,由於年久失修、資金不足、人員緊缺,它看上去隻不過是個滿是塵土的混凝土牲口圈,周邊圍著人造草皮和塑料樹。
早晨8:05,看似空曠的圍場已然十分炎熱。唯一的聲響是一陣輕微的沙沙聲,好像有黑漆漆蛇一樣的東西在一叢高高的人造草叢中來回搖晃。聲音消失了,草叢也停止了晃動。不久,向南50 英尺的地方,一個龐然大物從複合板材製成的巨石後疾速躥出。
動物園中的母獅子莫薩速度驚人地穿過圍欄、奔向晃動的草叢,她的頭紋絲不動,灰黃的雙眼閃著微光。然而,在最後一刻,她沒有躥入草叢,而是狠狠地摔落。她在地上翻滾,身後和腳爪上蕩起陣陣塵沙。
躺著草叢深處的是莫薩的配偶多米尼克,他來自南非,是公園中兩頭德蘭士瓦獅中的獅王。他搖晃著自己雄渾的微紅色鬃毛,冷冷地凝視著比自己年輕的莫薩。過去的幾個星期裏,這樣的情況愈加頻繁,多米尼克變得緊張、警覺、無心玩耍。
他眨了眨眼,繼續向高高的草叢裏甩尾巴。
莫薩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後麵的柵欄和那裏的橡膠健身球——那是一個飼養員最近給她的。最後,她慢慢地探身過去輕蹭多米尼克的鬃毛,道歉般恭順地舔舔他。
加州的天空藍得刺眼,莫薩像大貓一樣清理著自己的爪墊。
如果說有跡象顯示這個早晨有哪裏不對,那麼這個跡象不在於他們在做什麼,而是他們沒有做什麼。
對獅子和其他群居的哺乳動物來說,叫聲在交流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在爭奪配偶、解決領地糾紛、共同抵禦掠奪者時,獅子會發出吼叫。
在過去兩周內,莫薩和多米尼克越來越安靜。現在,他們完全不發出任何聲音。
早在聽到鋼絲網圍欄的叮咚聲之前,獅子們就已經聞到了150 英尺開外飼養員的氣味。人類的氣味刺激著他們的鼻孔,獅子們的反應卻前所未有——他們站在那裏,尾巴僵硬,耳朵向前豎起,毛發沿著脊背明顯地豎起。
和狼群一樣,獅子狩獵和伏擊時通常群體行動。這兩隻獅子現在的行為表明他們已經準備好捕獵了。
多米尼克走出草叢,來到空地上。五百磅沉、幾乎九英尺長、肩高四英尺半——即使對於雄獅來說,他也是十分龐大的。
森林之王嗅了嗅空氣,沿著人類氣味的方向移動。
2
動物園大型貓科動物助理管理員特倫斯· 拉森打開了獅籠外層的鋼絲網門,轉動門鉤把門打開,把紅色的塑料飼料鬥拖進來。這個健壯的中年市政工人一邊拍打蒼蠅一邊費力地拖動獅子們的早餐——25 磅脛骨和血淋淋的牛肉塊。
走進獅籠十餘步,在齊胸高的鐵絲圍欄盡頭,拉森——這個曾經在派拉蒙影業公司工作過的前演播室燈光師,將牛肉倒在圍欄內,並後退了幾步。肉塊撲通撲通地落在泥土上,發出濕漉漉的拍打聲。在打開的外層圍欄旁,他將飼料鬥倒扣過來,坐在上麵。他知道自己應該緊鎖外層圍欄並站在圍欄外關注獅子進食,但現在是國慶周末,主管們都去度假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在動物園開始營業前的清晨和獅子們一起坐在獅籠裏——這是拉森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刻。湯米· 雷克托,大型貓科動物部年輕的主管,喜歡更加小型、敏捷、深情的貓、美洲豹和山貓;而拉森則不同——自從七歲時欣賞了那場改變人生的玲玲馬戲團表演後,他就是一個狂熱的“獅子粉”。拉森認為:獅子作為力量、危險和神秘的象征是有原因的;參孫、赫拉克勒斯等大力士和獅子搏鬥是有原因的。即使在獅群身邊工作了15 年後,他們的力量、身體的優雅和超凡脫俗的美依舊令拉森著迷。和他在電影行工作時一樣,拉森經常告訴他的朋友們,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把它作為賺錢的職業。
他從卡其色製服襯衫的胸袋中掏出一包百樂門香煙,倒出一根叼在唇間並點燃,別在工裝短褲口袋上的摩托羅拉對講機發出一聲尖銳的求救信號聲響。拉森一邊伸手去拿對講機,一邊猜測發生了什麼問題。這時,透過對講機的靜電噪音傳來維修站阿爾· 龍可夫斯基(Ronkowski)那又高又細的聲音——他在抱怨有人搶了他的停車位。
拉森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調低對講機的音量,從鼻孔中噴出兩道灰煙,檢查著那100×200 英尺大的獅籠另一邊的草皮。那兩頭獅子究竟哪裏去了,他琢磨著。通常,他打開籠門時,莫薩總會等待著他,就像追著電動開罐器聲音而來的家貓一樣。
當聽到撲通一聲時,拉森彈掉香煙站了起來。他感到一陣驚慌。
什麼?哦,不!那條水渠?
水渠旁有一條凸起的護堤和一個防護台,用以防止獅子跌入水中,但有一隻獅子曾經落水。工作人員用了兩個小時才將嚇壞了的、濕透了的莫薩引回堤岸。
在主管休假、半數員工在崗時,這正是他想要的——和憤怒的、濕透了的四百磅重的獅子玩兒救生衣的遊戲。
沒有後援就進入籠子絕對不是個英明的決策,但在日常的工作中,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他迅速打開大門,跑到水麵上凸起的護堤旁。
看到水渠上漂浮著的綠色瑞典健身球,他長舒了一口氣。
他忘記了簡單的可能性——不知道怎麼搞得,莫薩把球撞下了防護台。就是這麼個事兒。
轉身離開護堤時,拉森停了下來。他站在水渠邊眨了眨眼。
雄獅多米尼克安靜地站在他和圍欄敞開的門中間——他的尾巴有條不紊地擺動著,金琥珀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拉森的臉。他的早餐在他身邊,沒有被動過的痕跡。他坐在那裏,龐大且安靜,用那雙平淡的、火焰般的雙眼盯著拉森。
看到他像個佯攻的拳擊手一樣前後移動著,拉森感到口幹舌燥。
他在擺姿勢,拉森努力平靜地說服自己,盡力保持身體的紋絲不動。當然,這隻老公貓隻是對他領地中間出現的人感到驚訝。拉森知道,如果在野外,這隻脾氣暴躁的20 歲雄獅早該被爭奪母獅的年輕挑戰者殺死了。
拉森知道自己現在身處困境。他想到了對講機,決定不用它——至少現在不用。他曾經和多米尼克共處一籠過。這個老家夥隻是在仗勢欺人。他隨時會厭倦懦夫博弈,轉而開始進食。
多尼米克和拉森已相識多年,他熟悉拉森的氣味,知道他不是威脅。
而且,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了,拉森身後還有一條水渠。
隻需三步他就能安全地跳下去。雖然會打濕自己,雖然會有點兒丟人,可能腳踝會骨折,但等其他飼養員趕來時,他不會骨肉分離,內髒也還會如他所願地待在身體裏。
“好啦,好啦,哥們兒,”拉森像哄孩子睡覺一樣輕聲說道。
“我是挺喜歡你的莫薩的,但她不是我的菜。”
拉森感到他的左側有動靜。他及時轉身,看見一個巨大的黃褐色物體衝出草叢、衝向自己,揚起一陣塵沙。它越來越大,並不斷加速。
莫薩跳起前拉森根本來不及挪動半步。她的頭像個清障球一樣撞上他的胸口。他被撞飛了十英尺遠,然後背部著地,呼吸困難,元氣大傷。
拉森頭暈目眩地躺在地上。他的心跳得又快又重,他懷疑自己心髒病發作了。當莫薩低沉壓抑的咆哮在他耳邊回響時,他知道這不是心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