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現在已經給我能量了。我相信,你以後一定會很好的。”
“不管怎樣,最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我會努力。”他眼神明亮堅定,但很快掠過一絲擔憂,“江唐姐,請你不要瞞著我,是不是王哥出了什麼事?”
“為什麼這麼說?”
“去吉林又不是去火星,不至於會有跟人失聯的時候,如果是拍片子,以他的工作習慣,也還是有機會叫上我一起的。所以,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我無法在這個少年麵前撒謊:“他甲狀腺上長了個東西,需要動手術,是個良性的腫瘤,沒有生命危險的。他不告訴你,是怕你擔心。”
我實在心虛,好怕王霄嘯找我算賬,但此刻硬要瞞著潘小波,隻怕反而不好。
潘小波的表情很平靜,隻是一隻手用力抓著桌子邊緣,但他很快笑了笑:“姐,你放心,我相信王哥,他一定會挺過去的。
等他出院我再去找他吧。現在我不給他添亂,先好好工作。”
我鄭重地說:“遇到困難不用害怕,咬牙挺過去,關鍵時刻你那股勁兒可不能鬆。而且,你不是孤單一人,身邊還有我們這些朋友。另外,有件事可不可以答應我?”
“我答應。”他立刻說。
我忍不住一笑:“北京交通狀況其實不太好,四環以外就更是混亂了,機動車還好,兩輪兒三輪兒可真是有好多亂闖的呢。
你送外賣的時候,騎車千萬要注意安全,要看著紅綠燈,遵守交通規則。”
他喝了一大口冰可樂:“我保證,絕對不闖燈!”
王霄嘯第二天就要做手術,我去醫院看他,帶了一些膏藥,還有單位同事湊的份子錢。
“買了好幾種,隨便挑著用吧,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甲狀腺手術需要膏藥。”我遞給正在照顧他的王媽媽,“知道他今天要禁食,又擔心他有什麼要忌口的,所以什麼吃的也沒買。不過阿姨,有什麼需要跑腿的,您盡管招呼。”
王媽媽接過東西,笑著說:“他說脖子會疼,所以得預備一點,其實我們也買了好些。讓你破費了啊,小江,以前小壯壯沒少給你添麻煩吧。”
“媽!”王霄嘯坐在病床上,不耐煩地嚷了一聲。
我實在忍不住,撲哧笑出來,走到他身邊,搬過椅子坐下:“小壯壯,這小名兒還是很貼切的嘛。”
“邊兒去!”他煩躁地白了我一眼。
我把裝份子錢的信封放到他被子上:“單位同事給的,每個人的心意都在這裏頭。領導說,一定要你收下,不許你說心領不心領的那種廢話,他要你好好養病,節目組不管變成什麼樣子,還是等著你回來出力呢。”
他把手放在信封上,歎了口氣:“弄得我都不好辭職了。”
“工作好與不好,跟我們也是有關係的,有些人再討厭,跟他們相處的時間,算起來甚至超過了家人。反正你現在短時間內也沒辦法上班了,辭職的事,可以慢慢考慮。不過,不光對自己要有交代,對這份工作,也還是要有個交代的,畢竟都幹了這麼多年。”
他定定地出了會兒神,忽然問:“對了,小波那邊沒什麼事吧……”
我沒告訴他小波已經知道他生病的事,隻說:“人家是個成年人了,有他自己的日子要過,你不是他家長,家長也沒有這麼管的。讓他自己好好闖一闖吧。老跟著你跑活兒也不行啊,他需要先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你安心養病吧。”
王霄嘯目光裏有一絲感激:“行,各人先做好各人的事。我把自己的事料理好。”
“這才是正理。”
王媽媽削了個蘋果給我,笑著看看我,又看看王霄嘯:“小江,你還沒談朋友嗎?你覺得我們小壯壯怎樣啊?”
王霄嘯快要掀開被子跑了:“媽,別來瞎摻和了!人家江唐有男朋友了。”
王媽媽大失所望,歎了口氣:“唉,你瞧瞧,混日子這麼多年,談了那麼些個女朋友,現在也沒誰來看你,以後可長點心啊,逮著一個好姑娘,就別把人家放跑了。哎,我說,你們倆真的不考慮考慮?小江,你真有男朋友了?這還有誰比我們家小壯壯好啊。”
“阿姨,我……”我打算解釋一下,結果被王霄嘯打斷:“媽,你知道我跟江唐在單位的外號嗎?”
“喲,還有外號呐。”
這外號說出來難聽,我使勁朝他使眼色,他故作不見:“我們倆幹活兒都挺拚的,我呢,外號是‘戰鬥雞’,她呢……”他說著都忍不住笑起來,“她是‘加油鴨’。你說,雞和鴨能合在一塊兒嘛,幹活兒可以,過日子,必然打得雞飛狗跳。”
病房裏其他人聽著,都笑了起來。王媽媽也笑個不停,笑完又接著歎氣。
我已經被臊得沒臉沒皮了,跟著幹笑了幾聲,隻得專心啃蘋果,啃了一會兒,低聲問王霄嘯:“哎,我沒跟你說我談了朋友啊,你怎麼知道?”
他正喝水,愣了,把杯子從嘴邊拿開:“你是真談了?”
我咬了一口蘋果,琢磨了一下:“算是吧。”
“那我猜得沒錯。”
“怎麼猜出來的?”
“感覺啊,攝影師的眼睛很毒的,更何況是幹了這麼多年的攝影師。談了戀愛的人,臉上都不用打光,自帶蘋果燈。”
我心裏很暖,看著他微顯憔悴的臉,心想,其實眼前這個人,也是一顆能量寶石呢。
“你明天幾點的手術?”
“現在哪能知道,明兒一早才開始排號。”
“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不必了,我那狼狽的樣子,還是讓我老媽來消受吧。”
他媽媽在一旁對我道:“放心吧,明天家裏人都會來,我們會照顧好他的,如果術後沒什麼大問題,其實幾天後就能出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提著王霄嘯硬要他媽媽塞給我的一大袋水果,站在陸坤的爸爸住的那個社區養老院門口。
也許我早就應該來看他。如果不是他推我那一下,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我臉上才會有王霄嘯說的那種蘋果光。
我看了看周圍,又看看手裏的水果,不夠,這點東西哪裏夠。於是我提著手裏的東西,打車去團結湖的清真館子買了一碗牛肉麵,將麵、肉、湯分別裝好,再原路返回。
走進養老院,暢通無阻。大概是因為看我眼生,一個衣著像居委會幹部的大姐問我:“您找誰?”我的謊話脫口而出:“來找我大舅,我大舅姓陸。”她“唔”了一聲,指了指南麵一個兩層小樓:“活動室在那邊一樓,老人基本上都在那兒,一會兒要吃飯了,活動室隔壁是餐廳。”我謝了,按她指的方向去了。穿過進門的小廳,沿走廊去活動室,路過配餐區兼餐廳,已經有很濃的飯菜的氣味。北方做菜醬用得多,我聞了聞,大概是燉雞翅根的味兒,或許還有燒茄子。站在外頭看了看,護工們往餐盒裏盛著飯菜,果然有雞翅根。活動室裏,老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玩核桃,有的在打盹兒。我一眼就看到了陸爸爸。陸坤曾經跟我說,他父親除了失智,身體狀態還是不錯的。現在的陸爸爸,穿著一件鬆鬆的棉襯衫,一條家居褲,穿著拖鞋但沒有光腳,襪子看起來幹幹淨淨。他坐在一把藤椅上,看著掛在牆上的液晶電視,裏麵正播著新聞節目。既然已經來了,還是不能退縮的。我慢慢走到他麵前,怕擋著他看電視,稍微往旁邊站了站。他抬頭瞧我,並沒有認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