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走了。黃秋霞失魂落魄地扶著電線杆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順著大街往前走去。她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也不知道該幹什麼,隻是走……

馬路上,到處是車流,人流;到處是暄鬧顏色和廣告;到處都是晃人眼目的商品……可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走著,走著……她突然站住了。一個多小時之後,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發現她已來到了工廠的大門口。這就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工廠,她的機床在這裏,她的姐妹們也在這裏。她聽見了織機的轟鳴……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到這裏來,可她來了。

她進了廠門,看見了往日熟悉的--切。可是,看大門的老人卻把她叫住了:“哎,哎,你找誰?”

她愣了,她來找誰呢?好久,她才說:“徐師傳,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秋霞。”

徐師傳說:“噢噢喚。看我這眼,我都認不出來了。我還以為是香港來的呢!”

黃秋霞沒有理會看門老人的嘲弄語氣徑直地往車間走去,車間裏,那熟悉的“哐哐、啯哐……”聲響著,一台台織機在飛經走諱……那千萬條白色的線同時在空中跳動著……當班的姐妹正在織機前忙忙碌碌接線,看紗……

她怔怔地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這時,車間辦公室有幾個女工湧了出來,看見她,忙說:“哎呀,這不是秋霞嗎?穿得這麼漂亮啊!”說著,幾個女工嘰嘰喳喳地圍了上來。

黃秋霞對人群中的車間主任說:“芳姐我想上班。我還能回來嗎?”

車間主任說:“秋霞,你不是辭職了嗎?怎麼?”

幾個女工嘰嘰喳喳的。有的說你還上班呀?不是找上大款了嗎?”

有的說:“你聽她說吧,人家如今才不會回來呢。看看人家穿的衣服,淨高檔的!”

有的說,你不是說,再也不回來了嗎?”

有的說你不是找了個好主兒嗎,那主兒是不是百萬富翁阿?”

車間主任製止說:“別瞎說了。看,都快把人家秋霞說哭了。”接著,她又說:“秋霞,當時,你是口頭辭職,又這麼長時間沒有來,廠裏已經……要不,我再給你問問?”

黃秋霞強打精神說:“不用了,芳姐。我是順便回來看看……”這時,女工們看她心裏不好受,說話的口氣全都變了:“秋霞,常回來玩呀。”“秋霞,可別把我們忘了呀!”“秋霞,要是有什麼困難,你盡管說,不行讓芳姐去找上頭……”

黃秋霞說:“那,我謝謝了。你們忙吧,都正上著班呢,我走了。”眾人簇擁著黃秋霞從車間裏走出來,把她送到門外。可她卻覺得心裏很涼。這些以前朝夕相處的姐妹們,此刻仿佛離她很遠很遠……她轉過身來,眼裏湧出了淚。

又到上班的時候了,小田把班永順叫到了車間辦公室。

小田讓班永順坐下,又給他倒上水,說,班師傅你坐下。”

班永順說:“我不坐。你說吧。”

小田說:“你坐下嘛。站著像什麼樣子?”

班永順說:“我不坐,我不是領導,我不配坐。你說吧,我有啥錯。”

老班硬是不坐,小田也不好意思坐,就站著說:“班師傅,你是老同誌了。對你車間裏是有考慮的。優化組合確實是廠裏定的希望你能顧全大局。有什麼意見你可以提出來,不要讓家屬鬧,鬧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班永順隻說:“我有啥錯“爾說說我有啥錯?小田說:“現在是改革年代,不是錯不錯的問題。我從來也沒有說過你錯。但有一點我可以給你說明,相比較而言,你的文化程度偏低,這總是事實吧?”

班永順口拙,好半天才說:“我,我,我,也不是現在才低……”小田說:“這樣吧車間裏經過反複考慮,決定讓你做勤雜工<工資待遇都不變,這可以了吧?怎麼樣,你考慮考慮吧。”

班永順說勤雜?咱車間哪兒有勤雜?”

小田說過去沒有*現在有了。以後的工件不能再亂擺亂放,一律由勤雜工統一運送……

班永順說廣我是磨工,開磨床的,,幹得好好的我幹勤雜?”

小田說:“你可要慎重考慮,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你如果不幹,隻好待崗了……”

班永順低頭不語。

小田說:“你自己考慮吧。給你三天考慮時間。”

班永順從車間辦公室裏走出來,嘴裏嘟噥著回到車間裏。他想了想,就又來到了周世中的車床前,說:“世中,你看看,淨欺負人。”周世中問,小田怎麼說?”

班永順說說我文化低。非讓我幹勤雜。你說……”

周世中想了想說:“這個事,你再考慮考慮,主意還得你自己拿。”

看周世中正忙著,班永順轉著,轉著,又轉到了梁全山的車床前。他對梁全山說:“你看看,真欺負人哪。非讓我幹勤雜。”

梁全山說:“他說讓你幹,你就幹了?你不會不幹。”

班永順說:“那他不是主任嗎……”

梁全山說主任咋了?主任也得講理。你給他講理嘛。不行,你找廠裏……”

班永順說,我找廠裏?我去找廠裏?”

梁全山說看看,你又不敢去了?”

班永順想了想,手捧著頭又蹲下了……

下班了,工人們全都走了,可班永順還在那兒蹲著,就是不走,誰說也不動……

傍晚,當王大蘭找到廠裏來的時候,卻見車間裏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她找來找去,卻發現老班在那台外圓磨床前蹲著,一邊流淚,一邊在擦磨床(他已經把那台磨床通體擦了一遍,看上去非常幹淨,可他卻是滿手的油汙。)

王大蘭走上前去用指頭搗著他的額頭說:“你呀,你呀,真沒出息!”

班永順也不說話,還是擦……

王大蘭問,他咋說的?你連家都不回了?”

班永順說說讓我幹勤雜……”

王大蘭說:“不幹!淨欺負人!他說幹啥就幹啥?我回頭找廠長去。總有個說理的地方!”說著,一把把班永順拽起來》硬把他拉走了。

傍晚>黃秋霞六神無主地在路上走著……

這時,一輛小轎車停在了她的身旁。林凡從車上走下來,來到她的身邊,叫道霞。”

黃秋霞看見他,眼裏的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林凡關切地問,怎麼了?想我了?”說著,就去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