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占兀走出,又-一步步走下樓梯,仍是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說廣我殺了人了我自首,我自首……”

大街上,陽光明媚,仍是紅紅綠綠,人來車往。白占元走在大街上,就像走在棉花包上一樣深一腳淺一腳的……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眼前隻有兒子那張臉,那張猙獰的充滿死亡氣息的臉!兒子那張臉像是在嘲笑他,兒子的嘴角上帶著一絲浄獰的笑意……他在兒子麵前敗了,他沒能教育好兒子,兒子正在嘲笑他的失敗!天空,大地,都在嘲笑他!嘲笑他正直了了輩子,卻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兒子……

緊接著,他眼前晃動著一張張兒子的臉:

兒子一歲時的小臉……

兒子三歲時的小臉……

兒子八歲時的臉……

兒子十二歲時的臉……

兒子十六歲、十八歲時的臉……

兒子的一張張臉拚在了一起,拚成了一幅模糊不清的圖畫。

這時,在白占元的眼裏,兒子的臉在天空拚成了一個<罪”字,這個\"罪”字在他的頭頂上罩著,這是他的罪……

在工區派出所的所長辦公室裏,白占元一進門就說:“我自首,我有罪,我自首……”

所長一愣,忙問:“白師傅,怎,怎麼了?”

白占元低著頭說:“我殺了人了,我自首。”

所長一聽,臉色即刻變了對外邊喊道:“小李,來一下!……”而後又對白占元說:“你坐下吧,坐下說。”

一個民警聞聲走了進來,站在了一旁。

白占元屁股剛挨著椅子,又站起說:“我殺了人了,我自首。”

所長問你殺了誰了?”

白占元說我把我兒子殺了……”

所長一驚,問:“是白小國?”

白占元仍是喃喃地說:“我把兒子殺了*我有罪……”

所長又問:“你為啥要殺他?”

白占元囁嚅地說:“他作孽呀!……”

所長覺得事態嚴重,便對那個民警說:“小李。你記一下筆錄十點多的時候一輛警車閃著紅燈來到了號職工家屬摟刖。

一群民警和法醫從車上跳下來,急急地走上樓去,來到了白占元家。

還有聞訊而來的記者們,他們跟在後邊—起湧上樓去。

頓時,全樓的住戶都湧出來看了,人們圍在白占元家的門前,亂紛紛地議論著:

有的說出事了出事了,白師傅家出事了廣有的說:“聽說白師傅殺了人了!”

有的說:“不備吧?白師傅會殺人?不可能!是他家小國吧?”有的說:“就是,就是。白師傅把小國殺了!”

有的說:“真的?那……這裏頭肯定有原因。叫我說,不虧他,那是個狼羔子!早晚也是禍害人!”

民警們在白家勘查現場,他們看到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天地:在白小國的住室裏,是由影星、歌星的畫和各種享樂型的器具擺設、新潮衣服、皮鞋組成的天地;在白占元的房間,人們看到的是六十年的、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破舊的陳設,屋子裏隻有一隻破舊的半截櫃和一個木板床,床上是一些簡單的被褥,還有一件補了許多次的襯衣,床下放著一些破舊的布鞋……房間外邊的廳裏,貼滿了白占元的獎狀,不過,這些獎狀已經舊了、殘缺了獎狀的邊角處幾乎全被撕得豁豁牙牙的……民警們已經感覺到了,他們在這所房子裏感覺到了兩種精神的對抗,兩種時間的對抗,那對抗是無聲的,又是很殘酷的……

_白小國的屍體被用布裹著抬出來了,圍觀的人們默默地讓開路,讓這個“狼羔子”從人間走出去……

中午:白占元在所長的辦公室裏靠牆蹲著。

辦公桌上,放著派出所長讓人送來的飯菜。可白占元連看都沒看。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在等待著對他的懲罰。

他眼前恍恍惚惚的出現了兒子小時候的情景:那時候,他正用這把手錘在釘一個小凳,兒子蹣蹣跚跚地走過來,兩隻小手捧著一個小木盒盒裏裝的是釘子,他看了看兒子,撫摩了一下他的腦袋,而後從盒裏取出一枚釘子,放到嘴裏用唾沫濕了一下,接著就把那顆釘子放在凳子麵上,揚起手錘一下一下地砸著,他一共砸了三下,把釘子楔進了小凳的木榫裏……

可是,仍然是這把手錘,他一下就把兒子砸死了……

下午三點鍾的時候,派出所長推開了辦公室°的□。他看見白占元靠牆在那兒蹲著,心裏一熱,忙走上前去,一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說:“白師傳,你別這樣……快,快坐下。”

白占元說,我有罪呀……”

派出所長把白占元扶坐在椅子上,而後說:“白師傅,經初步調查取證,你這不叫犯罪。你是為了救人,是迫不得已的。應該說是大義滅親,是為民除害。你不但沒有罪,還有功呢!還得感謝你老呢!白師傅你回去吧。如果有什麼事。我們再找你……”

白占元說:“所長,你判我罪吧,我真有罪呀!……”

所長拍拍他說白師傅爾冷靜一點。我理解你的心情。回去巴……”

白占元說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所長安慰說:“老師傅*知道情況我們知道了。你沒有罪,教育也不是萬能的。回去吧,回去吧……”

晚上,白占元木呆呆的坐在屋裏,手裏捧著妻子的遺像對“妻子”說:“老伴,我對不起你我把咱們的兒子殺了。咱們就這一個兒子,我把他殺了……我不想殺他,也沒心殺他……可他,他不該作孽呀!他,他遭踏人家世慧姑娘*你說讓我怎麼辦呢?咱們是人哪,咱們不能眼看著兒子去幹那豬狗不如的事呀!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要有一點辦法、也不會殺他……唉,老伴呀,有時候,我也確實恨他,恨他不成器,恨他不學好,有時候,也說兩句狠話,說你還不如去死了呢,死了我就不跟著丟人了!也不跟著操心了!可那都是氣頭上的話,在心裏頭,他還畢竟是兒子呀!……”

白占元對著遺像又說:“……你看,都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老伴呀,你不該走得那麼早啊!要是你還在,也許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兒子會聽你的話,他也許就孑會學壞了,你幹嗎走得那麼早哪?……想想,也都是我的罪呀!我這個爸是白當了,兒子跟著我,怎麼就學不好哪?他小的時候一時找不到幼兒園,有兩次,我曾把他鎖在屋子裏,也隻有這麼一兩次呀,看著他哭,我心裏也難受……有時候。他放學不回來,我也去學校找過他,他砸壞了學校的玻璃,我也去給人家老師說好話,賠人家錢……可是,我就怎麼不能讓他學好呢?他心裏是恨我的,我知道他心裏恨我,恨我沒本事恨我不能像人家的父親一樣,幫他找個好的體麵的工作……可咱是工人哪,本本分分的有什麼不好呢?

白占元嘴裏嘮叨著,又迷迷糊糊地捧著妻子的遺像走出來,來到白小國房間,仍然念叨說:“老伴呀,你看看,你都看見了,我也是想盡量的讓他吃好穿好,讓他走出去的時候體麵些。可,可是戈就怎麼不能讓他學好呢?他為什麼就不能學好哪?罪孽呀,這就是我的罪孽》生他養他卻不能讓他走上正路,這就是我的罪孽!……”就在這時李素雲進來了她手裏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麵看見白占元在白小國的房裏。便把飯碗放在茶幾上,走進去對白占元說:“白師傅,你到現在還沒吃飯呢。吃點飯吧?”

白占元搖搖頭成:“素雲,我真是,我真是……”

李素雲安慰說白師傅,路都是自己走的<他硬要往那條路上走,這也不能怪你呀?……”說著把麵條端到他麵前:“吃點飯吧。”白占元歎口氣說,唉,這是我的罪孽呀!我說過他多少次啊又說,“素雲,我這個老頭子沒少讓你操心,我,我真是……”李素雲說:“師傅,你也得想開點。這些年,你為他沒少受累。”

說的也都說了,你也算盡了心了……”

白占元搖著頭說,不,我有罪是我沒把他教育好……兩人正說著,周世中扶著妹妹周世慧進來了,他兄妹倆默默地走進來,低聲叫道:“師傅……”

白占元看見他們艮裏的淚下來了,他愧疚地說:“世中、世慧,師傅對不起周家,對不起你們呀……”

周世中忙說:“師傅,別,可別這麼說……是你把世慧救了,要不是你……”

周世慧叫了一聲廣大伯!……”一下子撲迸白占元的懷裏,嗚嗚地哭起來了。

白占元輕輕地拍著周世慧,搖搖頭說:“我,我這心裏愧呀!我怎麼就不能……”說著,揚起手朝自己的臉上“啪啪……”打起來!周世慧忙抓住他的手,哭著說,大伯,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女兒。我給你老人家養老送終……”說著,就要往下跪。

白占元趕忙扶住她說:“世慧,你別,是大伯對不起你呀!

此刻,王大蘭,班永順,梁全山,小田等人都來了;王大蘭手裏也端著一碗飯……他們進來後,都連連地叫道:“師傅,白師傅。”

夜已深了,外邊的掛鍾“當當……”響著。白占元在兒子的房間裏坐著,秋涼了,窗外的涼氣沁了進來,他身上一寒,隻覺得眼前恍恍惚惚的……

這時,他看見已經死去的兒子又回來了,兒子白小國仍是嘻皮笑臉的,臉上帶著嘲弄的神情。他靠在門旁站著,說:“老爺子,你敗了吧?”

白占元驚異地抬起頭來,說你,你不是……?”

白小國說:“我死了?我死了又怎麼樣?你不是想改變我嗎?你……”

不是想讓我走你的路嗎?可你把我變過來了嗎?到死我也沒有變過來,你不是敗了是什麼?你敗得很慘呢!”

白占元說:“小國,你……”

白小國說:“不服,是不是?你還想教育我呢?哼,還想教育我呢?到了這一步,你就這麼一個兒子“爾也把他弄死了,你說說你這一-輩子,可憐不可憐?你還活個啥勁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