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倒是一輩子生活富足,優哉遊哉,名下有不少房產商鋪,富甲一方。
但他除了我奶奶,沒娶半個姨太太,兩人生養了十來個子女,個個活蹦亂跳。
年齡最小的,乃是我父親。
爺爺八十九歲駕鶴西遊,臨終景象跟太爺爺差不多,也是坐在落日餘暉下的自家小院裏,不過他抽的已經不是鴉片了,而是紙煙。
有風吹來,煙灰落在他幹淨的馬褂前襟上。
紛紛揚揚。
等家中親人發現時,他自麵帶微笑,端坐如常,卻已仙去多時,手指裏依然夾著小半截紙煙。
後來據我爸說,老爺子生前,還親力親為了一件影響了幾十年家運的大事。
話說解放前夕,他做了一夢,夢到幾十年不見的母親大人告訴他,要把家中所有財產都捐出去,捐給最窮、最需要的人。
他一一照辦了,後來竟然鬼使神差地沒被扣上“地主”的帽子。
可到了我父親這一脈,又出了一個小紕漏。
我父親由於僥幸沒有當“地主”,後來還當了個小幹部,在“破四舊”時,硬起頭皮,帶隊封了幾個道觀,砸了幾座塑像,終於交差。
但沒幾年,我兩歲不到的親哥,就被家門口的一口小井給收了。
事發當天,我奶奶連夜顛著碎步,從鄉下走了十幾裏土路來到縣城,前所未有地大發雷霆,點著我父親的鼻梁骨,破口大罵。
我父親像段木頭似的,麵對奶奶跪在堂前,鐵青著臉,一聲不吭。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一家人都不說話,圍在一口小木箱前,悄無聲息地給我哥穿衣,撲粉,準備後事。
這時,我家門口忽然出現了一位外地青年,操休寧口音,想要討杯水喝。
父親端水出門與他交流,大致意思是家中有事不方便,請他就在門外飲用。
不料那位青年接過,一飲而盡後卻並未道謝,而是嗬嗬一笑道:福主可能不認識貧道,但貧道我卻是認得你的。
父親一愣神,一抬頭,這才發現門口的青年身穿青藍色道袍,頭戴一頂扁平混元帽,腳下一雙雲鞋,分明是一位遊方的青年道士。
可是那年頭,哪還有什麼道友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裝扮自己?
當時父親見這位青年道人笑容端莊祥和,讓人似曾相識,且一副離塵脫俗、飄然欲仙之感,因此不敢怠慢他,就把家中情況向他簡短說明了一下。
青年道人聽完,拍了拍父親的肩膀說:六十年前,我陪師父來過你家,彼時福主尚未出世。那次因為師父路上貪杯,來晚了兩個時辰,才有令郎今日之痛。今日貧道心急,偏偏又來早了兩個時辰。真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不過好在上蒼總有好生之德,這次就當是次教訓,你我都好自為之吧。
父親聽得雲裏霧裏,正準備轉身回屋再給他拿點吃食時,一抬頭,門前一片寂寥,哪還有半條人影?
此後一整年,父親的肩膀疼了365天,中醫診斷為風寒,西醫說是肩周炎,吃過各種各樣的中藥和西藥,總是不見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