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有了今天這座氣勢恢宏的玄王陵。
但,六年了,時間並沒有衝淡悲傷,反而加深了耶律熙對玄玉的想念。
他發現刻意遺忘的結果,反而使他輕易記起更多……
初見如昨日般清晰,她像一朵小白花,佇立在寧靜的雪地上,要不是她發抖的身體,他幾乎以為她不過是一個堆積的雪塊。
她沉默的熱淚,是冰天雪地裏的一道溫泉,措手不及地流向他,剛自地獄般的戰場歸來的他,像個夢遊的孩子,不由自主地陷入溫暖的包圍。
她秋水般悲傷的雙眸、黯然的神態,強烈地吸引著他。
當她柔軟如絲的身體在他懷中顫抖時,他嚐到世界上最幸福的愛情滋味,這是他從沒有過的體驗;當她因為他的滋潤而呈現亮麗的光彩時,其他女人也就相對失去了顏色。
當他對玄玉的迷戀無法自拔時,他開始不滿足於那種偷情的狀態,於是公然向耶律直開口要她。
玄玉是南國當年為了避免被北國吞並的貢品之一,南國皇帝最小的一個女兒。
生在南國水鄉之地,玄玉本就脆弱如水,又不幸配給粗蠻暴戾的耶律直。
耶律直從小就嗜酒如命,愛酒更甚一切,根本就不近女色,甚至是惡見女人。他被族人戲稱為“醉王”,因為你見到他的時候,他多半是在酒醉狀態;一醉就更加凶狠殘暴,一生氣起來腰刀抽起便是對著宮女侍衛一陣亂砍,弄得宮裏人人皆驚,見他如見閻王。
玄玉在一次又一次的驚險中撿回她的小命,不堪折磨的她冒著風雪準備逃離北國,卻在半途遇見南征回國的耶律熙,自此,她在北國才有了溫暖的春天。
隻是這春天,來得偷偷摸摸,他們終於能在一起,是經曆了一場嚴重的抗爭,耶律熙跟耶律直本來就不融洽的感情,自此形同水火。
耶律直麵上掛不住,率兵攻打太子宮。最後卻被削了兵權,派去看守木葉山的祖宗陵寢;而耶律熙,集兵權於一身,加封兵馬大元帥。
耶律直之前就因丟了太子位心存怨恨,現在又因為這樣,他對耶律熙更是恨上加恨,臨走前他對天詛咒:
“耶律熙!你謀奪兄長的妻子,上天將令你短折而死!”
這惡毒的誓言,沒報在他身上,卻應到玄玉身上了。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正確算來不過八個月,短得不夠他回憶;但他記得對她臨終時所發的誓言,終其一生,他再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
風雪時急時緩,述律真無聲地來到他身後。
“如果你打算提早去陪玄玉,用刀子結束自己的性命不是更快?犯不著淋這麼一場大雪。”述律真的聲音平穩沉緩,有其一貫的威嚴。
耶律熙無言,抖落身上的雪片。
“我看,光是把行軍帳蓋在這兒是不夠的,幹脆在玄玉陵旁邊加蓋一座活陵,你就住在裏麵,反正你早晚也會來陪她。”
麵對母親的譏諷,耶律熙還是無動於衷,自從玄玉走後,他就像戴了張麵具一樣,冷淡沉默。
述律真向前一步,繞到他身前,注視著這個高她整整一個半頭的兒子。
“我來,是要傳達你父皇的旨意。東宮主位虛空已久,他要我盡快幫你選妃……”
還是麵無表情的臉,已經完整傳達他的抗拒。
述律真背著手轉頭看向遠方,鵝毛般的雪正緩慢地覆蓋住北國的領土。
“熙兒啊,母後認為六年的時間已經夠了。”
不!耶律熙在心裏呐喊,他答應的是一生一世。
“母後,我不需要婚姻。”空洞的聲音顯現出他對此事一貫的排拒。
述律真轉頭重新正視他,麵容與語氣都非常嚴肅。
“熙兒,你聽好了,做為一個龐大帝國的繼承人,你的需要根本不值得一提。從你成為這個帝國太子的那一刻起,你就沒有了個人的權利;你的喜惡,牽動著整個帝國的存亡,你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龐大帝國永續生存的利益。所以,你不應該說你需不需要,而是應該看這個帝國需不需要。”
母親的話震人耶律熙心中,令他陷入沉思。
“帝國需要你的婚姻,耶律家族需要你生下一個繼承人,熙兒,你明白嗎?”像在給予他致命的一擊似的,述律真這一段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耶律熙俊朗卻含悲的臉,艱難地望向母親。
“熙兒……”述律真放緩了語調,“你再仔細想想,你南征北討弄來這麼大片國土,為的是什麼?難道是為了將來送給你的敵人嗎?沒有適當的繼承人,擁有這些土地財富,也隻是暫時幫人保管罷了!再看看你苦心建造的玄王陵,難道你希望有一天它變成別人的土地,被人任意踐踏嗎?”
耶律熙一震,下意識地低吼:“我絕不容許!”
“那就對了!”述律真抓緊時機,動搖他的決心。“誰會用心保護你最珍視的東西?隻有你親生的後代。”
“母後,我……讓我再想想。”
可不能讓你再想想,這事要一氣嗬成。述律真神情一凜,抽出腰刀,堅決地抵住自己的咽喉。
“母後——”
“熙兒!”她略顯激動地道,“你父皇說了,我要再不想辦法讓你成親,就要廢了你的太子位;你哥哥耶律直已經是無從寄望了,如果你再被廢掉,做母親的我也將連帶失去皇後的寶座,與其真有那麼一天得麵臨那樣的景況,不如我今天就死在這裏——”
她作勢要將腰刀刺向咽喉,耶律熙在千均一發之際跪地。
“母後,請您不要這樣,我……我答應就是。”說完,他愧疚地望著玄王陵,臉上猶有掙紮。
述律真慢條斯理地將腰刀入鞘,語帶玄機地道:
“熙兒,愛情不等於婚姻,這一點,聰明如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述律真的話讓耶律熙豁然開朗。是啊!隻要不付出感情,就不算違背了他對玄玉的誓言。
“你即刻去安排,明天就動身往南國去。”
“南……南國?”
“是啊!那兒應該會有你比較滿意的人選……”述律真的聲音逐漸遠離,終於消失在風雪中。
耶律熙抬眼望向南方,風撩起他散落額前的發絲。
南國,那塊風光旖旎、柔情似水的土地,始終能在耶律熙的勢力下苟延殘喘,因為那是他心愛之人的故鄉;他非但不會去攻打它,反而願意出兵保護它,就像保護他心愛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