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橙橙吃完一隻餅,紫月道:“橙橙,謝謝姥姥,說,姥姥辛苦了。”
橙橙仍然什麼也沒聽到一般,雙腿一蹬,從座位上溜了下去,準備離開廚房。
紫月一把抓住橙橙的胳膊。橙橙站住。
紫月耐心地說:“寶貝,說,謝謝姥姥。”
橙橙就像聾了或啞了一樣,麵無表情,毫無反應。
張巧燕轉過頭去,放下手裏的筷子。
紫月指著張巧燕,苦口婆心地對著孩子說道:“寶貝,這是姥姥,叫一聲,姥姥,叫啊!”
橙橙還是不說話,沒有任何反應。她連眼珠都沒轉一下,不看紫月,也不看張巧燕。
紫月發狠地說道:“這是姥姥,喊一聲!橙橙,你不認識姥姥了嗎?喊!”
橙橙突然失聲尖叫,抬手一掃,將一隻小碗從桌上掃飛出去,瓷碗落地,發出刺耳的破碎聲。橙橙由於用力過猛,右手中指指甲劈掉一半,鮮血流出,橙橙竟然沒有痛感,甚至沒有任何知覺。她拚命地推開紫月的手,快步走出廚房,來到客廳,抓起擱在茶幾上的魔方玩具,蜷到沙發一角,自顧自地玩起來。
紫月的心隨著瓷碗的破碎聲碎裂成片,疼得要昏過去。她緊緊咬著牙齒,不讓眼淚流下來。張巧燕長歎一聲,冷著臉,用埋怨的口吻說道:“你何必難為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紫月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張巧燕突然破口大罵起來,“上輩子真是瞎了眼,倒了血黴才找這麼個人渣當女婿。別讓我再看到他……”
她在罵趙斯文。幾個月來,類似的話在紫月耳邊無數次地響起。張巧燕詛咒這個人,不需要任何起因。睡一覺醒來會突然詛咒,吃飯過程中會突然停下筷子詛咒,看到掛在牆上的程建軍的照片會詛咒,出門買菜拎著菜上樓梯走累了,也會突然痛罵起來。這次,她後麵的話沒說出來,如果說出來一定是“將這個人渣碎屍萬段”之類的話。
紫月無語。她站起來,追到客廳,從抽屜裏取出雲南白藥、棉簽和紗布,單腿跪在女兒身邊,好說歹說,千哄萬勸,才從女兒手裏取過魔方,拿起那隻受傷的手指,消毒、包紮。她邊包紮傷口,邊問女兒:“疼嗎?寶貝疼嗎?是媽媽不好,媽媽再不難為你了……”
紫月將女兒摟在懷裏。
女兒卻一點也不需要媽媽的擁抱。她對紫月的擁抱忍受不了。她拿手推開紫月,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外推,企圖把紫月推得遠一點,越遠越好,遠遠地離開自己的身體。紫月痛苦得心裏滴血,歎了口氣,站起來,一步一挪,離開女兒。見紫月終於離開自己,橙橙似乎如釋重負,重新拿起魔方,專心致誌地玩起來。
她玩魔方玩了半年了。半年裏隻對魔方有興趣,甚至癡迷。除此之外的任何玩具,她看也不看一眼。紫月抱回各種玩具,引導她玩,她躲、逃,被逼急了,就哭,就尖叫,破壞玩具,甚至將玩具從窗口摔出去。整整半年時間,她抱著一隻魔方,玩個沒完沒了。這隻魔方是每行有三個小方塊的三階魔方,打亂了上麵的色彩,紫月擺弄兩個小時都複不了原,到橙橙手裏,隻消三五分鍾,就能恢複原狀。
張巧燕終於停止了詛咒。
紫月和張巧燕坐在廚房的餐桌邊,相對無言。
張巧燕的廚藝一般,她做的飯菜基本說不出有什麼味道。不過,就算是美食,母女倆也吃不出什麼滋味。這種日子已經持續了幾個月。
門鈴響起。張巧燕反應有些遲鈍。紫月站起來,去開門。
趙洪波和鄭緒芳走進來,拎著兩隻鼓鼓的塑料袋。一袋是時令水果,一袋是營養品,剛從超市買的。
“爸”和“媽”兩個字,在紫月的喉嚨裏滾了滾,怎麼也沒喊出來。
趙洪波和鄭緒芳也不計較。趙洪波看看紫月的臉色,眼神關切,歎了一口氣,擦過紫月的肩,走到橙橙身邊,蹲下來,望著橙橙。
橙橙感覺不到眼前來了人,仍然沉浸在魔方的世界裏,重複著固定、刻板、單調、無趣的動作,打亂了色彩,重新擺好,再打亂,再擺好。
紫月沒有讓座。鄭緒芳與紫月都站著,氣氛有些尷尬。鄭緒芳張張嘴打破沉默,“紫月,這段日子,你和孩子都還好吧?”
紫月朝橙橙努努嘴,“還是這個樣子,你也看到了。”
“紫月,我們打聽到一家中醫……”
張巧燕突然從廚房衝出來,眼睛裏噴射出火焰般熊熊燃燒的仇恨,“什麼中醫西醫的,真有這個心,拿出實惠的來!治病需要錢,孩子病成這個樣子,你們就眼睜睜地看著她那個禽獸不如的爸一走了之,還有臉跑到這兒紅口白牙說空話。我要是生出趙斯文那樣的兒子,我真沒臉在世上活了,我得一頭撞死給親家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