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深夜。

寂靜昏暗的房間裏,床上的人無意識地抓著身上的薄被,緊閉的雙翦顫動著,額際滑落一道道汗水。

他的表情十分地難受,似乎是陷入了深沉的夢魘泥淖當中。

他的眉頭緊鎖,呼吸一次比一次快,眼瞼的抖動也一次比一次明顯,仿佛是再也難以克製,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叫出聲音—

“呃!”

藺睿予猛地張開眼睛,迅速地翻身坐起。

他不停地急遽喘氣,額角上的汗水隨著他的動作緩緩流下。

習慣地抬手抓著胸口的衣衫,一個眨眼的動作,本來凝留在他睫毛上的水珠瞬間滴落在手背上。

他看著那晶瑩的圓潤液滴繼續不受控製地滑行,終至墜入床上的被單,化為虛無。

環視著已經逐漸能夠熟悉的房間,他狂跳的心音似乎響徹整個室內。

又做夢了……最近他老是睡不好……

自從知道自己車禍的真正原因後,他就再也沒有辦法安心地睡過覺。

失去的記憶就像是洪水開了閘,完全不照時間排列的先後順序,在每個深夜裏占據他的夢境,不間斷地回流到他身上,巨大的衝擊讓他完全沒有思考的餘地,隻能全盤接受眼前掠過的所有畫麵。

他分不清楚真假!

有的夢總是反反複複地出現,有的夢虛幻不實捉摸不住,有的夢像是一片漆黑的牢獄囚困住他無法脫身,更有的,讓他即使是在夢裏都能感受到心中那刻骨的疼痛。

其中,幾乎在每個片段都會出現的,就是聞人琰那張俊美冷酷的臉孔。

就像是無底的流沙,不停地將他吸入卷入,他每一次想要站起身脫困,卻總是徒勞無功陷得更深,猶如暗夜的鬼魅,怎麼也甩避不開,怎麼也逃離不了。

他不懂!

到底那個男人對他來說有什麼重要的意義?

為什麼他會寧願自己受傷也要保他平安?為什麼他隻要看著他就會感覺到心悸?為什麼全身每根纖細的神經都隻對他一個人敏感?為什麼他會在每個夜裏糾纏著他所有的心緒?

為什麼?為什麼?

他在昏迷之前想說的話到底是什麼?

他多想知道!

但他現在能想起的記憶有限,就像是破碎的瓦片,他能大致明了每一個碎片上的刻紋,卻沒辦法完整地拚湊出原有的麵貌。

至少……已經不是停滯不前的狀態了……藺睿予安慰著自己。

忍住心中的歎息,他瞥一眼壁鍾—是淩晨一點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玻璃窗戶,讓涼爽的微風吹進室內,這才覺得胸口沉悶的感覺舒緩了一些。

一睡著就做夢……現在也好像睡不太著了。他望著庭園中那幾座霧白的溫室,心想幹脆去散個步好了。

他走出自己的房間,然後下樓,輕聲地打開主屋的大門步了出去。

聞人家的庭園廣大,雖夜色厚重,卻設想周到地擺置了典雅的歐式路燈,暈黃色的燈光下有著飛蛾幾隻,四周安靜得像是這個世界隻有他一個人。

晚間的濕氣重,空氣中有股濕意,微涼的清風不時地吹拂著,待得太久會染上寒意。藺睿予思忖。

但……他真的好想去看看那些溫室,總覺得有一些熟悉感,聽胡子爺說,他剛來的時候就是負責照顧那些溫室的。雖然胡子爺叮嚀過他的身體並不好,屬於容易生病的體質,可是他不至於這麼脆弱吧?隻是散一下步而已,應該不會怎麼樣。

他並不喜歡自己身為一個男人卻如此沒用,比起擔心染病染風寒,他更在意的是因為自己而麻煩到其他人,不然他根本毋需顧慮這麼多。

他告訴自己不會待得太久,然後走近那些用霧白玻璃搭建的溫室。

胡子爺說過,這些溫室裏麵的植物,全是比較難照顧且市麵上難看到的品種。養這些東西是聞人方梁的興趣,雖然他搬到瑞士居住,但也舍不得自己曾經用心栽種的一草一木,所以才會把這幾座溫室保留下來。

難怪他前幾天看到梁叔站在這裏了。藺睿予由左而右一間間慢慢逛著,有的裏麵放滿嬌貴且顏色美麗的蘭花,有的則是擺放了一些奇形怪狀甚至說不出名字的怪異植物,還有一些改良品種的香料花……看了兩間下來,他真是佩服梁叔有這種好雅興和耐心。雖然說是種植植物的玻璃屋,但裏麵也陳設了成套的桌椅,似乎是專門給人在裏麵歇息放鬆用的。

走到最後一間,天空突然毫無預警地飄起細雨,藺睿予抬頭,才這一望,就發現雨勢有逐漸變大的趨勢。

他就近地走到最後一座溫室,打開門準備進去躲雨。

下一秒,他的目光在瞬間膠凝住了。

藺睿予愕然地握著門把,僵直著背脊站在門口,瞠目看著溫室裏坐著的人。

那人穿著月白色的針織長衫,胸前掛著一條銀白項鏈,連接著紅豔得令人刺眼的墜飾,就坐在深色的桌椅上,修長的腿交疊著。或許是白霧的玻璃反折了溫室裏的燈光,他絕美的臉部輪廓看起來更加虛幻,柔和得令人心醉神迷,微斂的長睫毛下隱藏著冰冷卻美麗的瞳眸,他頭上的黑發也因為支著額前的動作而拂落,掩去了主人一向的高傲麵容。

不太透明卻充滿神秘的玻璃屋裏有著色彩和姿態都漂亮得能夠使人舍不得眨眼的植物。

這樣的人、這樣的景觀,交織而成了一幅像是圖畫般的畫麵。

畫裏的人美得幾近令人窒息……更甚至,連旁邊爭奇鬥豔的花草都因為他而失了色。

仿佛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他,他緩緩地抬起優美的眼瞼。

藺睿予隻覺得全身一震,就像是被那雙眼眸勾扯住,他連轉身離開或者移開視線這種小動作都辦不到,隻是無意識地和他對看著。

誘人神智的深眸所有者開了口,他的眉間微蹙。

“你在這裏做什麼?”

為什麼……為何他總是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碰到這個人?

藺睿予怔愣著沒有回答,像是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聞人琰眉間的皺折更深了。

“這麼晚了你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他不悅地看視著藺睿予因為還站在室外而逐漸被細雨淋濕的肩膀。一股怒意在心裏陡升。他真有種衝動想要上前把他抓住丟進來。

仿佛現在才聽到聞人琰的問話,藺睿予回神。“我……我因為睡不著……所以才……”說不好,他還是沒辦法在他麵前把話說好。

前兩天他回到公司開始上班,跟聞人琰的接觸也較為頻繁。但每次一看見他,他的手心就緊張地直冒汗,本來冷靜無波的心思也會蕩起波紋。他很擔心聞人琰會發現,他老是……失常的模樣。

“進來!”聞人琰的視線膠著在藺睿予已經濡濕的薄杉上。這麼涼的夜裏他還穿著短袖的衣服到處亂晃?他不是才從醫院回來?真是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他應該有叫胡子爺叮嚀過藺睿予體質敏感的事情,他是全部當成耳邊風嗎?也不知道剛才他在外麵走了多久,肯定又會犯咳嗽的毛病。

“我……我要回去了。”藺睿予拒絕。他實在……不太想跟聞人琰單獨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