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
商參來的時候，我正一個人百無聊賴的看庭前的桂花落。
一個衣衫襤褸的身影就這樣猝不及防的闖入我的眼簾。風塵仆仆，狼狽不堪，卻掩不了眉目間那一份清明之氣。粗布製成的白袍子上，沾滿了灰塵。他微笑的看著我，金色的桂花在他的眼簾前簌簌的落，他的聲音從落花的間隙裏傳過來，嘶啞卻不甚難聽：姑娘，在下商參，四處遊曆，路過貴地，不知姑娘能否給在下一碗酒……
驚慌的我還沒有想好得體的回答，他卻在一頭栽倒在桂花雨裏。我趕忙去取出我新釀的桂花釀，倒了一碗喂他。
琥珀色的酒一點點在他幹裂的唇間消失，他清醒過來，漆黑的眸子望著我，聲音清澈如山間泉水潺潺：“姑娘，你的酒，怎這般的苦？”
我羞紅了臉，扭頭跑掉，如受驚的鳥兒。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我想。
再次見商參的時候，他已經變了一副模樣。一塵不染的白衣，青絲飛揚，斜倚在桂樹下吹笛，神情怡然。清越的笛聲裏似墜了一隻五彩斑斕的鳥兒，鳥兒睜著漆黑的眼睛看碧藍的蒼穹，目光幽深又憂鬱。這是一種孤獨，一條魚擁有浩瀚大海的孤獨，一隻鳥擁有萬裏晴空的孤獨，一個靈魂找不到同類靈魂的孤獨。這孤獨，是嵌在骨子裏，埋藏在內心深處；沉澱眼睛裏，便是波瀾不驚，深水微瀾。就如同一個古井，投入一個石子，連咚的一聲也沒有，石子就無聲無息的沉了底。
我望著他，入了迷。我甚至覺得，那一天的晚霞也比平時豔麗幾分。空氣裏聞慣的桂花香味也變得清晰起來，淡淡的甜香充盈著我的心肺。就在那一天，我突然發現，看了幾千年的風景竟然是如此的動人。商參桂樹下吹笛的樣子，那真是一幅極美的畫。後來我這樣對肉蛋這樣描述。
“姑娘，你喜歡這首曲子麼？”商參不知道何時走到了我的身邊問道。
“喜歡。我覺得很好聽。就像是一隻羽毛斑斕的鳥兒在睜著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一無所有的無垠天空。”我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商參波瀾不驚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光，但倏忽就熄滅了。他盯著我，一字一頓的笑言：“姑娘，你救了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被他的目光點燃了。雖然我很不想承認。這大膽且**裸的目光，在我的身體上燃起了一簇簇的火焰。它們就要把我烤熟了。我想我的臉一定紅的和火燒雲一般。
“我，我，我不知道。我沒有名字。”我低下了頭，輕輕的說。
“沒有名字？”他皺了皺眉，臉上便露出一種沉思的神色。
“是。”我咬了咬唇，猶豫的接著說道，“我自小一個人生活，也用不上名字。”
我說的是實話。自我懂事起，便一個人在這裏生活。我幾乎很少離開過這個地方。唯一的一次長途跋涉讓我明白了：這是我一個人的王國。荒涼的王國。隻有我一個人存在。
“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呢？你救了我，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姑娘吧！”他笑著看我，笑容裏藏著陽光，讓我無從拒絕。
“我替你取一個名字可好？”他望著我，眸子裏滿是笑意。
“好。”我順從的點點頭。
多年以後，我想起自己的那一句小聲的好，心裏便似有滿樹繁花綻放。商參的那一句“我替你取個名字可好”，便是那一縷不可或缺的春風，那一滴至關重要的雨露。我在他的溫柔眼光下，低到塵埃裏，卻從塵埃裏靜靜開出一樹繁花。
“我叫你蓮生可好？繁華落盡蓮花生的蓮生。”商參高興的說，語氣裏有一股孩子氣的天真。
“蓮生。”我輕輕的念著這個名字，就像是嘴裏小心翼翼地含著一枚青色小果子。
一股安寧之感從我的心底湧起來，我不由得微笑起來：“好。從今天開始，我叫蓮生。”
“你應該多笑笑，蓮生。你都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有多美。”商參靜靜的看著我，輕輕的說道。
我羞紅了臉，抬眼看他，他仍舊是那樣站在那裏，如芝蘭玉樹，皓月清風，不靠近也不疏離。但我望向他的目光卻忽略了至關重要一點：他的眼睛裏，沒有癡迷和火焰，平靜的沒有一點波瀾。
商參說他走過很長很黑的一條路才走到這裏。這期間，沒有遇到一個人，一株植物，甚至是一點水。他在黑暗裏行走，一步又一步，沒有方向，沒有聲音，沒有食物。他隻知道往前，往前，再往前。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告訴他，不能停，往前走。到最後，他隻是憑著身體的本能在行走。直到看見了光，一束不明亮也不刺眼的光。他朝著光走去，空氣裏有一股熟悉的甜香味。然後他就看見了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他支撐著用最後的力氣勉強走過來，就看到百無聊賴看桂花的我。疲憊的他強撐著精神說了一句話後就倒地不起。
那句話就是很斯文的問我要酒。
商參
第一次見到蓮生的時候，她在癡癡的看著庭前的桂花。金色的小花朵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小小的一朵花，看不清眉眼，像極了我初次見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