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神性籠罩的皇帝(12)(1 / 3)

表麵看,元朝金融改革失敗與治理黃河工程是引發起義的重大因素,但從根本處來講,起義實是元朝一百多年暴虐專製統治帶來的必然結果,元末的金融改革和治水工程不過是一個契機,即使沒有它們,也一樣會有這樣那樣的起義。《南村輟耕錄》記載了當時社會上流傳的一首《醉太平小令》:“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元史·河渠誌》認為:“議者往往以謂天下之亂,皆由賈魯治河之役,勞民動眾之所致。殊不知元之所以亡者,實基於上下因循,狃於宴安之習,紀綱度弛,風俗偷薄,其致亂之階,非一朝一夕之故,所由來久矣。不此之察,乃獨歸咎於是役,是徒以成敗論事,非通論也。”真是有力的一問。

忽必烈滅掉南宋以後,發動了頻繁的對外戰爭,人民遭受元廷及其各級官吏的壓迫相當沉重。據元朝政府的官方統計,僅至元二十年(1283年)這一年,江南的大小起義“凡二百餘所”,到了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陡增為“四百餘處”。對那時平民百姓的生活,《明太祖實錄》中的一段文字可成為注腳。《明太祖實錄》雲,朱元璋的父親是“勤儉忠實”之人,靠佃種地主的幾十畝地為生,風裏來,雨裏去,一年到頭,辛辛苦苦,但打下的糧食,除去交租,剩下的往往不夠一家人糊口。遇到災荒年月,糧食歉收,生活就越發困苦。怪不得朱皇帝憶起早年往事,常常眼含淚花,心潮澎湃。

人生苦況如此,社會怎麼能穩定?對於百姓而言,高層的政策和方針是重要的,因為這從政治方麵規定了他們的權利,關乎他們的存亡;然而隻有政策遠遠不夠,因為但凡政策、法規之類,隻有到達基層才算有了生命,如果基層官員對它秘而不宣,或者任意縮小或擴大,任意曲解,高層的政策再好也無濟於事。基層官員的品質雖然不高,作用卻很大。一般來說,基層政權是與老百姓密切接觸的官方代表,具有強化和削弱王朝政策的功能,百姓可以憑借身邊官僚的行為,親近或者分離他們對高層政策的親和程度。事實上,老百姓接觸最多的就是地方府衙裏的官員乃至那裏的吏卒。相對而言,皇帝、朝廷雖與百姓生活有千絲萬縷的聯係,直接接觸的機會則要少得多。朱元璋曾說:“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求,罪以情免,台憲舉親而劾仇,有司差貧而優富。”真是明智之語。朱元璋做了皇帝後特別重視基層官員的操守,與他早年的生活大有關係,嚴厲懲罰貪墨者,也可以從元末地方官員的貪鄙行為的泛濫中找到原因。

吃盡人間窮苦味道的朱元璋,在元朝立國之初並沒有搞起義,因為那時還能忍還想忍,實在忍不下去了又想活著,才參加了義軍。有人把朱元璋與逼上梁山的那些好漢相比,細想想,到梁山去的那些好漢,根本不存在忍受饑寒的問題,而是更高層次的“被逼”,朱元璋們卻連最低的生存條件都沒有,似乎很難與他們同日而語。朱元璋舉義旗,首先追求的是生存權,而梁山好漢追求的是政治權利。

欲使朝政穩固,社會安定,當政者必須睜大兩隻眼睛:既要看清朝廷大臣的所作所為,也要關注下層百姓的所思所想,否則國強民富的願望不止僅僅停留在紙麵上,還可能引起惶恐和不安,引出朱元璋們。

監督似奴婢

元代的提刑按察使胡祗遹,說過一句我們聽起來有點氣餒的話。他說:“禦史台、按察司彈糾貪汙,申明冤滯,實省部諸司之藥石也。省不知與己為助,反視之如仇讐,百端沮抑。是以近年以來當是任者全身遠禍,閉口不言。”這可能是針對地方不理解監督所發的感慨。他又說:“按察司今已三四歲,不過翻閱故紙,鞭撲一二小吏細過而已,不聞舉動邪正,勸激勤惰。”監督的領域極其寬廣,法律規定了監督者的各種權力,如言事諫諍、彈劾官吏、司法監察、財政監督等等。胡祗遹發出的慨歎,初看與理論有些許相悖,實際卻透出一種無奈,是現實的一種寫照。我們常說監督之難,究竟難在何處?不是理論上難以表述清晰,而是實際執行起來掣肘於無形,不能對官員實行有效的監督。不能監督,而偏又不得不做出監督樣子的時候,就隻能翻讀一下舊書報,抓一抓小案子。

胡祗遹在元朝出任過許多官職,以精明幹練著稱,頗具聲譽。他的歎息,不僅僅說明元朝監察官員的生存狀況,更是專製社會監察體製的境遇。在君主專製的中央集權製度下,監察官員常被驅如奴婢。譬如唐景雲二年(711年),僧人慧範自恃有太平公主撐腰,為非作歹,逼奪百姓店鋪,州縣官員見了不敢依法治理。禦史大夫薛謙光,覺得此時正該他說句公道話的時候,於是上章奏彈,不料反為太平公主誣陷,被貶為岐州刺史。唐睿宗慨歎連連:“鷹搏狡兔,須急救之,不爾比為所噬,禦史繩奸慝亦然。若非人主保衛之,則亦為奸慝所噬矣!”監察官員要行使正當權力,非得依靠皇權的保護才行,否則便在求公道之前,先做了奸佞小人的盤中餐,這種情景下監督者除了尋幾處“小吏細過”之外,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