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社會飄蕩著貪汙受賄的濁氣,原因不在於底層,而是高層。從皇帝到大臣都貪腐了,小臣、胥吏焉能不貪?萬曆年間,三吳地區發生災荒,朝廷派人攜內帑萬餘金前往救濟,但“民不沾實惠,卻被有司裏長乾沒了”。地方官吏,為貪贓受賄,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一麵加重賦稅,一麵巧取豪奪。明代中後期,社會充斥著戾氣,邪惡之風何來?當一個社會隻靠皇權維持統治時,君王自身的素質起著決定作用。明朝中後期的皇帝是否劣於或勝於乃祖,隻言片語說不清楚,但貪圖逸樂這一點,遠遠超過朱元璋,打擊監督者的能力也遠勝其祖。在一個毫無約束的專製社會,統治者必有絕對權力,而統治集團又隻知吃喝玩樂時,貪汙受賄的惡行便自然橫行於天下,久而久之,邪惡之氣便積聚起來。監督和公開,雖不是萬能的,卻是可以對專製起一點阻遏作用的。當然,建立監督機製關係到體製,而不僅僅是名義上的。表麵上,中國古代也有監督,但究竟起了多大作用呢?
山東孟廟的碑刻中,有清代山東巡撫國泰所立的石碑,上麵刻有一首詩,雲:“餘謬守是邦撫齊魯,每逢役過瞻拜明栓,常懷報國無勞乏術,俯仰數初自愧何人?”意思是說,我治理齊魯大地,深感未能報答國家。言辭很感人,可惜國泰是一個大貪汙犯。禦史錢灃彈劾他,但他有通天的關係網,當著錢灃的麵大罵道:“汝何物,敢劾我耶?”在這樣的體製下,監督價值幾何?
計算方法
後人一直說,明朝官員的俸祿太低了。這話的背後究竟潛藏著什麼深意,我們不是很清楚。聯係到明朝後期,官員大肆貪汙受賄,似乎在告訴人們:薪俸低,會導致貪汙。
繽紛的社會現象,真讓我們不懂經濟的人看得眼花繚亂。比如宋朝給官員的俸祿那麼多,也有人貪賄;明朝一直被後人視為“薄俸”,明太祖時代廉潔的人卻很多,但明太祖不滿足,他要建立一個沒有貪占的完美社會,貪一點就殺無赦。他去世之後,朱家子孫似乎堅守著老祖宗的規矩,實際卻隻是名義上的,各種條文鬆動了許多,可是貪汙者也隨著多了起來。俸祿與貪汙究竟是什麼關係,真是一道複雜題目。
薪俸是如何確定的?是不是皇帝吃完飯打個飽嗝說,正一品官員每月支米87石吧。其實不這樣簡單,一個社會的俸祿是微薄還是豐厚,並不是個孤立的數字,而是與社會收入相關。雖然顧炎武說“自古百官俸祿之薄,未有如此者”。但他並沒有把俸祿薄視作明朝貪風之熾的單一原因。顧炎武認為,刑法太輕與官俸太薄結合在一起,才導致明代官場貪婪和無恥之風彌漫。黃仁宇《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也多次提到明朝的俸祿,提到腐敗。不過他沒有專門慨歎於此,倒是也指出當時社會資源匱乏這一現實。薄俸必致貪瀆之說,儼然已是一些學者的結論。
古代學人和今日研究者的計算方法,在朱元璋眼裏,可能匪夷所思,然而可能更理性,更科學,於後人更有益。素來,看清內裏,需要後退幾步,反思過往,不能隻簡單頌揚。不過,看看朱元璋為什麼這樣製定俸祿,是有好處的。對一些信息,你可以不同意,但沒必要隱匿不彰,這對後人沒有益處。朱元璋認為,他給官員的俸祿並不薄,正一品官員的俸祿是每月支米87石,一年就是1044石。加工1044石米需要2620石稻穀,要生產2620石的稻穀,則需873畝田。按一頭牛耕地50畝計算,需用17頭牛耕種,按一個人種田15畝計算,需要57個人耕作。收割之後,農夫要走很多路將未脫粒的稻禾挑回去。為了正一品官員每月87石米,老百姓不知要花費多少勞力和辛苦。朱元璋的視角,也許有點滑稽可笑,但它卻蘊含著一個天大的道理:官員的一切都是老百姓提供的,俸祿的薄與厚,不能脫離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朱元璋時期老百姓的生活更苦,因此老朱本人不僅覺得俸祿不薄,相反,挺優厚。朱元璋說,“為官者既受朝廷重祿,尚無饜足,不肯為民造福,專一貪贓壞法,亡家果可怨乎?”
俸祿薄與厚,是個複雜問題,一句話不好說清楚,要把好多因素考慮在內。白居易說:“古者因人而置官,量賦而製祿,故官之省置必稽人戶之眾寡,祿之厚薄必稱賦入之少多,俾乎官足以理人(民),人(民)足以奉吏。吏有常祿,財有常征,財賦吏員,必參相得者也。”(《中國古代人事製度》)如果一味比較數字,戰爭年代與和平年代,大國與小國,窮國與富國,肯定差別很大,憑此便自傲自大或自輕自賤,太膚淺、太不科學了,比來比去,有什麼意思?
俸祿薄厚隻能相對而言,不可一概而論。明朝俸祿低還是不低,各有各的計算方法,不多提也罷。但有三點不吐不快:其一,不同的計算方法,可以得出不同的結論,計算者要捫心自問:你的方法是否科學。比如甲團體有20人,乙團體有10人。甲團隊每人有1元錢,乙團隊每人有2元錢,當然甲乙兩個團體都有20元錢,於是甲隊自豪地說,我們和乙隊隊員一樣闊!或者乙隊頭頭說,甲隊今非昔比,真闊氣了,應該承擔和我們一樣的義務都是不對的。其二,薄俸致貪是個偽命題。任何社會,俸祿再薄,也決不會薄得讓人活不下去。如果偏要用人類的俸祿過神仙的日子,今天包“二奶”,明天包“三奶”,整天嚷嚷薪水太薄,要“高薪”才能廉,那是為貪汙找借口。貪腐的根本原因是製度的因素,是體製問題。有清一代,官員的俸祿銀之外還有“養廉銀”,且“養廉銀”是俸祿銀的成十上百倍,但官員仍貪墨不止,“廉”沒有一點蹤影。其三,權力者製定規則要想到老百姓,具有話語權的人也要想到老百姓。俸祿高還是低,要看看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不要眼觀富國,然後說幾句夢囈般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