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上網看到一則“中日文化交流誌願者征集”的新聞,七月,在北京。很好,本來就打算去北京看老姐的。老姐錢斯人雖與我沒有親緣關係,彼此卻很投契。我朋友太少,有如珍珠,小心容養多年,也就曆曆可數那幾顆。

老姐在那裏讀研,專業相當詭異——植物考古。她本科專業是生物化學,據說是被調劑到這個專業的,每日死啃名目繁多的專著,初時苦不堪言,後來竟十分陶醉地對我說:“很有意思呢!”

這個“很有意思”直接影響了老姐的性情,當她醉心學術及一切風雅之事的時候,她已習慣以冷靜深刻的目光剖析所有向她示好求愛的男性。三句兩句交鋒,對方早已丟盔棄甲,老姐還十分無辜:“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久,她石榴裙下一片清靜,再無人打擾。如今,作為大齡單身高知女的她時常麵臨逼婚的尷尬。一怒之下,咬咬牙留在學校,預備繼續讀博。

今年夏天老姐以寫論文為由拒絕回家,以免逼婚之危機。她在電話裏命令:“來北京陪我吧!要找兼職啊什麼的都交給我。”

何樂不為呢。我親愛的老姐。

宋熙明

粥與點心在廚房熱著,母親還沒有起床,我來不及吃早飯,在樓下買了兩個椒鹽燒餅就去地鐵站。

京中燒餅確然滋味可喜。三五口咬幹淨,地鐵恰好進站,起身走過去,看見車窗上映著西裝革履的影子,好像寫著“道貌岸然”四字,我咧嘴一笑。

路上接到七重的電話。這丫頭很令我頭疼,竟然在北京一處漢語培訓學校報了名,做出長期蹲守的姿態。

“宋君,早上好。”她漢語學得很快,“今天紫外線指數很高,出門要防曬。你什麼時候方便見我?”

紫外線指數,嗬:“今天交流中心有個誌願者招募會,我主持,可能會晚些。有什麼事嗎?”

“招募……會?”詞彙畢竟掌握不足。

我換英語解釋——七重是英語專業畢業,在日語和英語之間,我願選擇後者與她交流。她也換英語:“結束後一起吃個飯吧?那時候我也下課了呢。”

“有什麼事。”

“我不能見一見你嗎?或者,聽你講北京的故事?”

不好推辭,隻有答應。

七重高高興興地收線。

中日文化交流會誌願者招募會。工作人員把我請到主試官之席上,我翻開第一份資料,第一位誌願者進來。是個馬尾辮女生。開口自報家門,北外日語係大三學生,有過赴日旅遊的經驗。問她如何看待中日兩國文化,她滔滔不絕,順暢的表達充分顯示對日漫、日劇的癡狂與摯愛。

我重複提問:“是‘中日兩國文化’,不單是日本一國文化。”

她一怔,繼而笑答:“中國已流失太多文化。與我們一衣帶水的日本卻完整地保留了我們的優良傳統。”

我亦一笑。

第二位,第三位……都是日語專業學生,發音很漂亮,提及日本文化,紛紛提及風景、漫畫、電影、音樂,一位女生還臉紅著撓頭道,壽司的味道是最愛。

然後,有一個瘦削細淨的女學生進來。我一直埋頭看簡曆、提問,直到她說起“能劇”、“淨琉璃”、“狂言”等,我才抬頭,她一笑,又開始說昆曲,並提及某年某月上海昆劇院當家小生在日本與一位狂言大師同台合作之事。

“有點怪吧,但真的很美。”她笑,“對不起,我專業不是日語,很多地方表達不清。”

“我們的確有許多文化沒有好好存留至今,但這並不能單一歸咎到某處,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對不起,我能說漢語嗎?”

我點頭,陪考官都有訝異:“宋熙明?……”我微笑,頷首目示她繼續。她的漢語帶有淺淺的南方口音,後鼻音不明顯,平翹舌分得不開,然而很動聽,語速也極快:“我們並沒有遺忘我們的文化。我們的民族曾遭遇各種曆史問題。……有很多人都在努力。……我很反對‘向日本學習我們失落的文化’這樣的觀點。……我認為,一個國家必須要有偉大的民族精神才可興旺發達。而自從滿洲人入主中原之後,中國學術文化完全限於停頓。滿清二百多年之罪孽罄竹難書,待國家生死存亡之際,國人又將失敗之因歸咎於傳統文化。中華文明固有之偉大精神遭遇極大摧毀……對不起。”她又換回日文,淺淺鞠一躬,“我說得不好,對不起。”

而我確實有驚喜。麵上還是淡淡,隻在她的簡曆上重重標了記號。陸青野。

她離開後還有三個應試者。我把篩選出來的誌願者資料交給工作人員,又指著陸青野那份說:“這個孩子當誌願者小組組長。”

“她不是日語專業的啊。”

我唇角一翕。他們還是照辦。

走出辦公室,那女孩兒還在。一手撐腰一手舉著礦泉水瓶子猛灌。她看見我,突然一攢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