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行行失故路(四)(3)(1 / 3)

山腳下,田塍上,道路邊,水溝邊,山澗邊,操場邊,荒地裏,凡有草皮的地方,一概被人剝光。剝下薄薄的一片片,曬到發白即可。稻頭有的是秋天種菜頭時,有的是冬天種小麥時撿回來的,攤曬於下埕;有的特意到尚未冬翻的烤田裏鋤稻頭。

農家的垃圾很肥,多有雞屎、鴨屎。各家掃地都會把它歸集在一起,等待燒糞。小時候,父母就這麼教導我們:“洗臉洗臉角,掃厝掃厝角。”放學回家,我常常主動拿起掃帚,打掃衛生,從樓上掃到樓下,從走廊掃到大廳,從僻榭掃到下埕,最終歸集到下埕那個屬於自家的角落。我掃地絕不是為那些垃圾,隻為清潔衛生。整體的幹淨,才是真正的幹淨。頭幾次,我清掃了整個大廳、整個下埕。以為做了好事。誰知引起了鄰居的不滿。因為他們在乎那些垃圾!

我們和他們共住一座八扇大厝。我們住東頭,他們住西頭。大廳和下埕本來是共用的,但在他們的心中,總有一道無形的分界,以大廳封針石為界,東邊屬於我們,西邊屬於他們。我的越界清掃,鄰居會以為我想占他們的便宜。他們的行為和臉色,也足以佐證我的臆斷。後來,每當我一開始掃地,他們就會聞風而動,沿著大廳中軸線清掃他們自己的地界,將每一粒垃圾都掃向他們自己那一邊。既然這樣,我每次隻好清掃自己這一邊了。即使另一邊遍地垃圾,我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攤曬垃圾的下埕也被他們劃清界限。他們把垃圾看得跟大米一樣金貴,用石頭或椽板攔在中間,不讓垃圾跑向我們這一邊。

燒糞離不開雜草。幹番薯藤、茅草、稻草、麥秸都可以。最好是芒萁,它蓬鬆,火力也大。

燒糞時,先抱幾個石頭,壘一小堆,或者用一個大石,作為糞堆核心。這是燒糞的關鍵所在。鋪上一層雜草,相對厚實些,堆上糞料,堆它三五層,下大上小,類似小塔,點火引燃。

村莊上空升騰著許多美麗的蘑菇雲,勝過所有炊煙。糞堆大多做在厝邊空地裏。那時候,沒有麻將,沒有電視,夜生活一片空白,或者說漆黑一團。於是,有亮光的地方,就成了人們的好去處。男女老少圍在糞堆旁邊,有的一邊取暖、一邊閑聊;有的在講故事、猜謎語;有的還會埋幾個番薯、薯蕷或芋艿到糞堆裏,煨熟了吃;有的則借著糞堆的火光,玩起鯉魚過龍門、老鷹叼雞、摸魚摸蝦、轉陀螺、摔紙牌、擲骰子、踢毽、踢框、跳框、跳繩、挑花等遊戲,向火之樂,其樂無比。

有的燒糞在糞寮裏進行。糞寮是一種特殊的建築物,起在田間地頭,多為一層茅屋或瓦房。

一堆土糞通常要燒三四天。燒透後,撩開晾一晾,細心的人會用竹篩將它篩一篩,歸成一堆。土糞類似黑芝麻粉,富有營養。水稻需要它。小麥需要它。豆類需要它。瓜菜需要它。番薯需要它……沒有它,莊稼像缺少母乳喂養的嬰兒,先天不足,發蔸就慢。有了它,便與眾不同了。它像現在的味精,沒有它,廚師就難當,飯菜也乏味。土糞為莊稼提供的營養,類似肉、蛋、米、麵為人們奉獻的營養。

以前還燒另一種糞—骨糞。顧名思義,它的主要材料是牲畜骨頭。人們吃肉啃過的每一塊骨頭都不舍棄,都留著燒糞。這可使狗饞得直瞪眼睛。最常見的是豬骨、牛骨和狗骨,還有不知從哪裏販來的馬骨、驢骨。梧桐街曾有幾家店鋪銷售此類骨頭。許多農戶都會去買,少的幾十百把斤,多者幾擔。

燒骨糞,是比較講究的。先燒些草木灰墊底,越厚越好,骨頭碼在上麵,橫豎交叉著,中間留些縫隙,點了鬆明,塞入縫隙,引燃骨頭。等到骨頭全部燃燒時,將草木灰從下而上堆滿骨頭,以吸收骨油。骨油是骨糞的精華,肥力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