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愛汝者將至,宜與同歸;今有兩道,請君擇之(1 / 3)

女人愛美,到極致者,怕也不如這聊齋裏的阿繡。

女為悅己者容。時下女子為了美,可以吸脂整容,燒掉大把金錢,還擔著毀容的危險,也在所不惜,但歸根結底,為的不過是可以奪男人矚目,魅惑其心,覓得金龜婿。而狐女阿繡,則是純粹為自己而美,美到前世與民女阿繡在天假扮西王母,遜其一籌,便千裏迢迢地追至今世,借助同一個男人,再決高低。

所以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兩女同愛一男的故事。這個豔福不淺的男人劉子固,如若不是遇到女狐阿繡,怕也不能與民女阿繡結為姻緣。兩個阿繡,猶如當下男人在婚內婚外對待女人的不同標準:娶妻當如民女阿繡,嬌憨可愛,純美動人;情人當如狐女阿繡,嫵媚恣意,搖曳生姿。蒲鬆齡大約是想為普天下男人代言,所以想象出這樣兩個絕色女子,已經美到讓男人不能自持,卻還要讓她們為了所愛之人,跨越前世今生來互相比美。

民女阿繡有屬於俗世的濃鬱煙火氣息。初時劉生在雜貨鋪裏與她相遇,即被其“姣麗無雙”之姿深深吸引。接下來二人“敵進我退”的表達愛慕的方式,很有些上個世紀80年代小鎮少男少女們的戀愛模式。他假借買東西流連雜貨鋪,她則因為羞澀而讓父親接待;他等其父遠走,再次光臨,依然挑挑揀揀,拿眼覷之;她知道他的心思,故意捉弄他,抬高價格,還在紙內包紅泥代替脂粉賣給他;年方十五的他,也是情竇初開,大膽示愛,但也懷揣不安,甚至在阿繡用唾液舔舐紙包後,便惶惶然再也不敢亂動絲毫,似乎手一碰到,那溫熱的唾液便會消失殆盡。

這活脫脫是個被愛情之箭射中了的書生形象。所以等到後來他千裏迢迢再度返回尋找阿繡,卻得知她已經訂婚廣寧人時,心內絕望到希望天下能夠有相似之女,便也可以理解。而狐女阿繡便在此時如甘霖般及時降臨。身為狐仙,她當然有民女阿繡不能及的取悅男人的媚惑。女人們常常抱怨那些出軌的男人,並將勾引男人的女人稱之為狐狸精,但是除卻嫉妒,其實女人們實在應該佩服這些女狐們才是,她們的風騷妖媚,不是普通民女們能夠修煉到的。

且看她初次勾引劉生時的姿態:且行且盼而入。極簡潔的六個字裏,看得到視線眉眼裏的顧盼生姿,而且,顯然是故意為之,否則,幾日後再見劉生時,便不會“以手指其後,又複掌及額”,暗示劉生在荒園短垣處蹲伏草叢中等她。相思成疾的劉生,隻顧得“大恫,涕墮如綆”,訴別後之苦,卻忘了細審狐女與阿繡的差別。是劉生“旁觀者清”的仆人,從最細微處,揭開其當為鬼狐的真相。此次比美,狐女阿繡敗下陣來,因為其“麵色過白,兩頰少廋,笑處無微渦,不如阿繡美”。

劉生這懦弱男人,即刻忘了昔日之好,反目為敵,竟是要兵刃相見。而狐女則寬容了這個戰戰兢兢的膽小男人,飲酒話別,並不計前嫌,要幫助劉生與阿繡團聚。但她依然放不下比美之事,丟一句“我且去,待花燭後,再與新婦較優劣也”,才轉身離去。

這忘恩負義的劉生,非得等到民女阿繡講述被狐女所救逃離戰亂之後,才開始念及狐女的好,但也隻是心內感謝,見到所愛之人,即刻忘了她的愛戀,迫不及待地帶所愛回家,並拜堂成親。而那個看似俠女的狐女阿繡呢,她的心裏,究竟愛慕劉生有多深,文中並未實講,隻將其來去,限在比美之隅。似乎,這個在劉生婚外出現的女子,隻是為了完成自己前世之遺恨。但是細究起來,其實她與民女阿繡的比美,是將愛情的爭奪也包括進去的。

狐女阿繡知道自己奪不去劉生對阿繡的一片癡情,所以唯有以化身阿繡的方式,來引起劉生關注。初次相遇,她“隔堵探身,以巾拭其淚,深慰之”。此處的安慰,其實是她一片情深,隻是要假借別人之軀,來抵達劉生之心。而在劉生生疑,操兵器欲擊之時,她雖“談笑如常”,但依然忍不住對他說,自己雖不是阿繡,可自認為不次於阿繡。在混亂中相救情敵阿繡時,她盡管淡然說:“別矣!前皆坦途,可緩行,愛汝者將至,宜與同歸。”但內心裏的掙紮與憂傷,怕也隻有她一個人知道。所以等到劉生與阿繡成婚之日,她才懷著滿心的嫉妒,闖入房中,酸酸地向劉生討謝:“快意如此,當謝蹇修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