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生這樣義氣又有肝膽的書生,在聊齋中少見。所以連城愛上他,願意做他的知己,不能給他身體,卻傾囊給他物質上的資助;而喬生,也甘心割下胸前的肉在病危時救她,並於她死後,一路追隨她的魂魄到了冥間。所謂生死與共,大約說的就是這樣不舍不棄的愛情。
在窮酸的書生裏麵,喬生有才華又不失風度,為人豪爽大氣,頗有北方男人的氣概。朋友顧生去世,他盡管家貧,卻不忘撫恤照顧朋友的家人;器重他的縣令突然死去,家人無法回歸,他則掏出所有的積蓄,將縣令棺木及其家人一路護送至千裏之外的故鄉。可惜連城的父親史孝廉隻看錢財不喜文采,用女兒的刺繡“倦繡圖”征詩擇婿,卻在喬生的一手好文麵前違了諾言,不管連城如何地推薦讚賞稱道,他都以其家貧,堅決拒之。
但那首詩,卻自此烙在了連城的心中,讓她日夜不能相忘。知道在父親那裏得不到任何回應,便偷偷地接濟他,盡管是假借了父親的名義,但依然讓喬生懂得,那是來自於她的饋贈。喬生一句“連城我知己也”,便算是將那份隱生的情愫,給坦露出來。
連城被父親許配給了商人的兒子王化成,但是不多久,連城便重病不起。有僧人開出藥方,此病必須要男人胸前的肉一錢,搗入藥中,方能治愈。這樣的考驗,在未來的女婿王化成這裏,成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笑話。史孝廉無奈之下,隻能傳出聲去,誰能夠割肉給他的女兒,便將她嫁給誰。喬生聽後毫不猶豫便割下胸前之肉,交給僧人。連城的病真的醫治痊愈。隻是史孝廉卻違了約,怕王化成家起訴自己,於是隻能設宴款待喬生,並將千金送給喬生。
這樣的感謝,換來的是喬生一句:“仆所以不愛膺肉者,聊以報知己耳,豈貨肉哉!”喬生不是為錢而賣肉之人,連城之父卻是為錢而賣女之人。昔日連城私密相贈,而今喬生也要以肉相送。隻因為,他們彼此懂得。
這樣的付出,卻讓連城深感不安。她讓仆人勸喬生說,以君之才華,必將會出人頭地,如此,“天下何患無佳人?”而喬生則回複她說,“士為知己者死,不以色也”。再好的容顏,如果不能夠有心靈的吸引,又有何用?而假若靈魂契合,即便是不做夫妻,也同樣可以相愛一生。連城的容顏,蒲鬆齡未作描述,隻說她“工刺繡,知書”。所以想來未必美到豔絕,人人爭而婚之,否則不會如此吝於詞句,而在喬生這裏,亦不會隻強調心靈的交融。
但連城在喬生的心裏,依然是唯一且最美的那個女子。所以不求與她結為連理,隻求“相逢時,當為我一笑,死無憾”。這一笑,連城果真在一次相遇後,給了喬生。當連城“秋波轉顧,啟齒嫣然”的時候,在喬生的心中,應是有大浪掀起的吧,否則,不會隻此嫣然一笑,便讓喬生在數月後連城的葬禮上,因為過分悲痛,而跟隨其同樣奔赴了黃泉之路。
可是知道自己死去的喬生,並無多少的悲傷,在去黃泉的路上,依然希望能夠再見連城一麵。是他生前的高義,讓他遇到在冥界做一官職的舊友顧生,並助其找到了“淚睫慘黛,藉坐廊隅”的連城,以及與連城做伴的長沙太守的女兒賓娘。兩人相見,喬生一句:“卿死,仆何敢生!”讓連城也含淚吐出真情:“已不能許君今生,願矢來世耳。”
冥間的互吐真情,讓喬生“樂死不願生”,他更願意跟著死後才得以相會的連城,不管去往何處,皆“與俱去”。死前他們有地位的差別,又有商人婚約的阻礙,死後則無人可以再將他們分開。連城在父親的管製下,兩次違背諾言,不能與喬生相守,但喬生未曾怪罪於她,隻一心想著要見到她。而今相遇,他覺得死去原來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喬生的朋友顧生最終可以幫助他與連城重回陽世,而同行的賓娘卻不能一起帶走。這個小小的插曲,看似無足輕重,卻可以再一次看出喬生品行的高潔。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女子,他本可以放手不管,任她如何哭啼並懇請做連城的婢女。隻要他跟連城可以團聚,做恩愛夫妻,別人是否可以得救,又與他何幹?但喬生卻在朋友顧生已經明確表示不能再多救一個人的時候,依然哀求和堅持,對陌生女子的這樣一份情誼,最終打動了朋友,讓他違背了原則,允許賓娘與他們一起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