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裏靜悄悄的,身邊多了個人,還是個不算熟悉的男人,不免有些尷尬,我用力跺腳,把樓道裏的聲控燈震亮。
他大概也有些不自在,隨意起了個話頭,問:“你多大了?”
“二十,過了年虛歲算二十一了吧。”
“這麼小,才大二吧。”
“嗯。”
“早就聽舅媽提起你,去年忙著考博,一直沒機會見麵。”
“考博?”
“對,我三月末碩士論文答辯,九月份就讀博土了。”
“哇!”我驚歎,語氣中難掩羨慕,“原來我剛才跟個未來博士打牌呢。不,確切地說,應該是跟一個碩士,一個未來博士,一個在讀博士打牌。所以我打得不好也無可厚非是不是?”
“嗬嗬,”他笑,“牌打得好不好跟學曆有關係麼?”
“當然有。學曆高就聰明,聰明就打得好。”
他又笑,點頭道:“有點道理。”我也笑了。
他又道:“其實在學校裏學曆不算什麼,隨隨便便一抓都是碩土博士。”
“哪有你說得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如果你想考,也很簡單的。聽說你成績不錯是麼?有沒有想過考研?”
我搖頭,“還沒想那麼多。”
“是,你還小,明年再想也不遲。”
“那你為什麼回來考研?工作不順利?”
他頓了頓,我仿佛聽到他輕輕地歎了口氣,良久才道:“形勢所迫吧。”
“哦。”我想,那必定是十分惡劣的形勢,人家都說考研要有很大的毅力,尤其是放下書本再撿起來的人。
很快就進了學校後門,我在岔路口停下道:“你從這邊走吧,前麵那棟就是我們宿舍樓了,我自己過去可以的。”
“還是送你過去吧,不然明天舅媽問我我沒法交待。”
“你又不順路,平常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也回來了。”
“拐一下也不遠,你知道舅媽的脾氣……”他聳聳肩,“而且我答應了的就要做到。”
“那好,不要讓我害你被表姐罵。”
到了樓門口,他朝我揮揮手,順著籃球場地穿過去,長長的影子遠離路燈沒入黑暗。
“嗨!”室友陶江平突然從旁邊冒出來,嚇了我一跳。“那男的是誰啊?”
我撫著胸口道:“表姐夫的親戚,這麼晚了你穿這麼少下來幹什麼?”
“回電話啊。你不知道,晶晶的熱線已經熱了兩個小時了,害得我隻能到樓下來打,正好看見你跟人家依依不舍地道別。”
“去。”我推她一下,“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依依不舍了?”
“好嘛好嘛,沒有就沒有,讓人家幻想一下也不行。走了,進去了,冷得要命。”
依依不舍,我跟寧海辰,怎麼可能呢?
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見不到的時候,一年多的時間都見不到,見到了之後仿佛隨時隨地都會見到。每個周末我到表姐家,幾乎都會看到寧海辰,九月之前他沒什麼事情,就幫姐夫調試一個程序。
表姐在書房喊:“展鵬,去買點菜吧,一會兒該做飯了。”
“你去吧,我跟海辰這兒調程序呢。”
“我批作業呢。”
我放下書道:“我去好了。”
表姐道:“你哪兒知道買什麼?還要順便去接潔兒,讓你姐夫去。”
“不就是173小學,我知道的,你告訴我都買什麼,買多少。”
表姐看看一摞厚厚的作業簿,無奈地道:“好吧,我給你寫下來。”
剛走出家屬區就聽見後麵有人喊我,我回頭,看見寧海辰騎著自行車追上來,道:“舅媽還是不放心,讓我跟你一起去。”
“你們那個程序……”
“舅舅看著呢。”他拍拍後坐架,“上來,我帶著你。”
“呃……”我遲疑了下,“咱們還是走著吧。”
“走著多慢,快上來,怎麼,不相信我的駕駛技術?”
我笑了,心道:騎個自行車還要什麼駕駛技術。於是點頭道:“好。”輕輕一蹦就坐到了後架上。
他還在慢慢悠悠地騎著,突然問:“怎麼還不上來?”
我笑道:“已經上來了。”
“啊?怎麼輕得跟團棉花似的,我都沒感覺,坐好了,走嘍。”他腳下用力,車子在窄窄的馬路上飛馳。
我抓緊坐架,看著他的脊背,四月份的北方還比較冷,他卻隻穿了一件緊身夾克,衣料貼在身上,勾勒出背部結實寬厚的輪廓。我腦中突然興起一個念頭:如果靠上去,一定會很溫暖吧,就像小時候靠著父親的背。以前我總是靠著父親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父親總愛用他粗大的手指梳理我的頭發,一麵笑著對母親說:“你看咱家小陽的頭發多好,可以去拍廣告了。”而那個冬天過後,我將長發剪了,削成薄薄的蘑菇頭,因為我再不肯讓那雙手梳理我的頭發。在母親倔強的眼神下,我看到一絲期盼,我知道母親期望用我來牽製和維係這段脆弱的婚姻,如果我苦苦哀求,父親或許會留下吧,然而我沒有,我不明白勉強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還有什麼意義。當父母問我想跟誰的時候,我說我誰也不跟,我已經過了十八歲,不再需要監護人。可能,我真的屬於心硬冷血的人。也許就因為我那句“誰也不跟”令他們現在依然牽牽絆絆,沒正式辦手續。親戚們都樂觀地希望他們能夠和好,而我卻連這點希望都不敢想,因為我怕失望,好怕好怕……
自行車一陣顛簸,我下意識地伸手抓寧海辰的腰,他嗬嗬一笑,叫道:“你別抓我呀,我怕癢。”
“哦。”我慌忙鬆開手,一下失去了平衡,急忙跳下車子。
他長腿一伸支住車身,回頭關切地道:“沒事吧?”
“沒事。”我驚魂未定,其實是還未從剛才的冥想中恢複過來。
“沐陽,沐陽?”他連叫了我好幾聲。
“啊?什麼事?”我仿若大夢初醒。
“想什麼呢?魂兒都飛了。我看你坐前麵好了,坐後麵我看不到,你那麼輕,跌下去我都不知道。”
“不。”我才不坐前麵,隻有小孩子才坐前麵。
他淺淺地笑了,一隻手按在我肩上,“那麼可別再心不在焉的了。”
“嗯。”
“上來吧,摟著我的腰。”
我疑惑地看他,“你不是怕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