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紫禁城

清宮禦苑,白石圍欄,朱漆柱守,百花爭妍。貽蘭亭前一片吵雜喧鬧的聲音,幾個女孩兒蹲在地上,拚命叫陣:“加油啊!快點打敗它!”

“用力、使勁……”其中一名穿著桃色旗裝的少女,激動地著胳臂,旗頭上的花髻排須,也因她的動作,晃個不停。

原來她們在鬥蛐蛐兒,兩隻瘦小的蟋蟀勢均力敵,不分勝負。她們激烈地叫著,興致高昂。

十六阿哥胤禮貝勒踅向亭子,蹲在地上的幾名宮女,連忙起身行禮。

“奴才參見十六阿哥。”

“起喀。”胤禮貝勒依然英颯逼人,眉宇間總有藏不住的睿智,他剪手於背,略帶責備的語氣道:“珍縭,你已經十七歲了,不要再玩這種娃兒的遊戲。”

珍縭格格絲毫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起勁地吆喝:

“你們快點再下注,這回我的愛蛐兒一定贏!”

宮女們卻個個“卷款而逃”,沒人敢再下賭注。

“喂!你們回來呀!”珍縭呼喊著,嫣紅的臉蛋流露著嬌縱,稚氣未脫。

她是康熙皇帝第十七個女兒,和胤禮貝勒年齡一樣,而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當年嚴妃和穆妃同時生產,盛況空前,忙壞了宮裏的奴才。

不過嚴妃隻是一名小宮女,她福薄命短,十六阿哥十歲那年,香消玉殞。

穆妃娘娘則不同,她是舒穆祿氏出身的格格,擁有高貴的皇族血統,雖然生下的是名格格,但是尊貴依然不減,皇上至今仍敬愛她。

珍縭格格遺傳了母親的美貌,明眸善睞,修眉連娟,姿顏殊麗,但自小淘氣好動,連氣質優雅的穆妃娘娘都管不住她。

前些日子,穆妃痛心疾首,勒令將她送到穆親王府,向她的表姐凝玉格格,學習女紅、琴藝,但是珍縭格格待了半年,卻是風波不斷,把穆親王府鬧得雞飛狗跳,親王福晉厚顏請求穆妃娘娘,將格格帶回宮中,穆妃有感顏麵無光,不再對十七格格有所冀望。

珍縭格格百般無聊地將蛐蛐兒收回木盒,一邊嘀咕:“胤禮,都是你害的啦!大家都跑掉了。”

她自幼即不喊他十六阿哥,老是沒大沒小地直呼他的名諱。珍縭實際上比他晚一個時辰出生。

胤禮貝勒老氣橫秋地糾正她。“珍縭,以後不準你玩這玩意兒,把它丟掉!”

“不要!”珍縭緊張地把木盒往懷裏,像嗬護她的寶貝似的。

“你這樣子,怎麼為人妻、為人母呢?”

“我才不要嫁人。”她噘著菱角唇瓣。

胤禮貝勒故意恫嚇她。“聽說皇阿瑪又要指婚了……”

“誰、誰?是你嗎?哪家的格格、千金?”她慧黠的眼睛張得好大。

胤禮為之氣結,真想敲昏她。他捏著她秀挺的鼻梁:“你那麼希望我娶媳婦嗎?”

“不想。”她毫不考慮,衝著他,咧開純潔無邪的笑容。“如果你娶了新福晉,就少了一位阿哥疼我了。”胤禮笑著,心裏卻有一份黯然。他不想做她的阿哥。

“你這個鬼靈精,我看也沒有哪個王公大臣敢向皇上提親,你八成嫁不出去了。”

“誰說我沒人要?”珍縭理直氣壯地道:“我上回在穆親王府,遇見了一位大學士,他就對我一見傾心!”

“他對你一見傾心?”胤禮揚高了聲音,內心波濤洶湧。“那你覺得他如何?”

珍縭嬌羞地背過身,絞著手帕兒,欲語還休。

“他……他還不錯啦!隻是……”

“隻是什麼?”胤禮著急地追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珍縭踩著大步,蹬上了亭子,瞳眸顧左右而言他,“那你呢?有喜歡的對象嗎?”

他眯起眼,想賣個關子。“我先問你話,你要先說。”

珍縭一雙清澈的眼睛,蒙上一層憂鬱。她出其不意地說:“胤禮,如果我們不是兄妹,那該有多好?”

他震驚萬分,珍縭大膽地說出他也想說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對他有了異樣的情愫?

珍縭說出那句話時,心裏後悔了。

他們是手足啊!她還在癡心妄想什麼?怎麼說這麼寡廉鮮恥的話來。她雙頰緋紅。“不跟你說了!”然後一溜煙地跑掉。

胤禮杵在貽蘭亭,一顆心已經被她攪亂了,並不確定是上蒼捉弄他,還是前世今生縈縈繞繞。

因為他明白自己對珍縭不隻是兄妹之情,然而他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是愛新覺羅的子孫,他們又怎麼可以在一起。

他壓抑著自己呼之欲出的情感,深鎖著內心秘密。

???

精力充沛的十七格格,一大早便起床,問道:“小路子,我的紙鳶你做好沒有?”

“行了,格格。”小路子是一名太監,在十七格格的竹香齋當差。他把一隻色彩鮮豔的蝴蝶紙鳶拿給珍縭。

珍縭愛不釋手,立刻把紙鳶拉出去玩。

小路子和宮女翠屏連忙跟出去。

今天天氣晴朗,萬裏無雲,可是偏偏沒有風。

珍縭格格拉了好半天,紙鳶依然飛不起來,她挫敗地把手上的紙鳶往草地一扔。

“什麼爛紙鳶!”她嘟著嘴,怏怏不樂。

小路子撿起紙鳶,重新整理。紙鳶的羽翼有些變形,怪不得飛不起來。

小路子拉起紙鳶拚命跑,希望它能飛起來,討格格歡心。珍縭和宮女翠屏也跟著追逐。

紙鳶總算有了小小的進展,它飄了起來,但是隻有到人頭頂的高度。

“再飛高一點啊!”珍縭覺得不過癮。

小路子搞得滿身汗,始終不能讓紙鳶再往上飛。

珍縭嚷罵著:“笨死了啦!如果胤禮在就好了……”

從小到大,鬥蛐蛐兒、踢毽子、打陀螺、放紙鳶……胤禮什麼都行。

說曹操,曹操就到。

十六阿哥胤禮眼觀這一切,慢慢走過來,揶揄道:“行不行啊!你們這是在糟蹋紙鳶嘛!”

“胤禮!”珍縭雀躍地挽住他的手臂。“你來的正好,幫我放紙鳶。”

胤禮輕笑,接過小路子手上的紙鳶,輕輕扯動纏線,先測好風向,慢慢放長線,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中,紙鳶輕柔冉冉地飛向天際……

“萬歲!”珍縭興高采烈地呼喊,手足舞蹈。胤禮永遠是她崇拜的英雄。“給我、給我玩。”她搶過纏線,別人種樹她乘涼,玩得不亦樂乎。

“小心一點。”胤禮目光盡是寵愛。

他看著珍縭俏皮地旋轉飛裙,一圈又一圈,裙角係著的小銀鈴,發出顫響,她的笑容甜得像蜜,豔麗活潑像彩蝶。

珍縭已經長大了,愈來愈美麗動人,也代表著她即將婚配。她是父皇最寵愛的格格,額駙人選千挑萬選,一直懸宕未定。

胤禮私心地希望這一天不要來,他不求什麼,隻願能天天看到珍縭。

他兀自失神,耳邊又傳來她的嬌嚷:“紙鳶掉到屋簷上了,胤禮……”

這個麻煩精,才一轉眼功夫,就有本事把紙鳶從天上弄下來……

胤禮抬起腳步走近,珍縭晃著他的手臂,撒嬌道:“幫人家撿嘛!”

他抬首一望,紙鳶正好落在竹香齋鄰院的瀟湘閣,綠色的琉璃瓦上。

“瀟湘閣”住的是一名父皇新寵的漢女娘娘,封為燕妃,聽說她纖瘦婀娜,舞藝超群,有如古代趙飛燕。

胤禮沒見過她,但是知道這位娘娘三個月前才進宮。

拗不過珍縭,胤禮躍上竹香齋的屋瓦,再踏步跨向瀟湘閣。

珍縭和太監、宮女全倚在玉欄邊,偏著頭看他,擔心他會出差錯。

胤禮拾起紙鳶的同時,下麵響起清脆的女聲。

“是誰?好大的膽子,你是哪一宮的奴才,跑到瀟湘閣來撒野?”

胤禮心一驚,怕冒犯了皇阿瑪的寵妃,雖然他是個阿哥,但是燕妃是父皇的枕邊人,難保不會亂嚼舌根。

基於禮節,他必須下去請安。

胤禮縱身一跳,這時燕妃才仔細看清,他竟是位昂藏五尺,俊朗英挺的男人,身上穿著皇族龍騰的黃服,卓爾不凡。燕妃猜臆他可能是位貝子,因此臉部的線條緩和下來。

她初來乍到,宮裏的人識得不多,得拉攏一下關係。

“你……”她詢問。

胤禮拱揖,謙恭道:“十六阿哥胤禮見過燕妃娘娘。”他心裏詫異燕妃的年齡,太年輕了,恐怕和珍縭不相上下。

“原來是十六阿哥。”燕妃了解地頷首。想不到皇上有個這麼出色的兒子,他和她年齡相仿,可是身份上輩分卻不同。

燕妃感到有些悲哀,她該嫁給像十六阿哥這樣年輕英俊的貝勒爺,然而她卻服侍他皇阿瑪,真是太可笑了。

珍縭格格忍不住跑了過來。“胤禮,我的紙鳶呢?”

“十七格格……”燕妃撞見過她,震懾她的純真美麗,心裏是有些嫉妒她的好命,珍縭一出生就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有地位崇高的皇阿瑪,有出身高貴的額娘,從小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而她必須靠著自己的美貌、手腕,才能有一片小小的天空,她妃子的頭銜,又不知能維持多久。

兩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命運卻截然不同。珍縭以後匹配的是年輕的王孫公子,而她的夫君卻是一腳已踏進棺材的人了。

珍縭一心掛意她紙鳶,沒在意燕妃不尋常的目光。

胤禮提醒她。“珍縭,燕妃娘娘人在那兒……”

“噢。”珍縭緩緩回首,絲帕往後用,蹲禮道:“燕妃娘娘吉祥。”

其實她們差不多年紀。要尊稱她為“娘娘”好別扭喔!不明白父皇為什麼要納一名這麼年輕的妃子。

“十七格格不用多禮。”燕妃微笑著,盡管她心裏有多嫉妒珍縭!但是畢竟她是康熙的女兒,她不能得罪她。“格格和十六阿哥要不要進屋一敘?我那兒有從江南運來的荔枝、龍眼果。”

“你有荔枝可以吃,為什麼我沒有?皇阿瑪真偏心!”珍縭格格孩子氣地道。

胤禮哄著她。“我也沒有啊!好了,走了啦!別打擾了燕妃娘娘……”

“不會的……”燕妃卻隻想留住胤禮,她對他的彬彬有禮,印象極好。

珍縭實在太幸福了,還有胤禮這樣的阿哥寵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