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說真的麼!!」好不容易從牙縫中迸出這幾個字,蘭陵的忍耐顯然已經到了極限,纖細秀美的頸子上青筋暴起,白皙的手指緊緊攥著,修長的鳳目中隱隱閃動火光。
麵對已經在極力壓抑著憤怒的蘭陵,少昊仿佛視而不見般:「我說的已經很明白了,不會沒聽清楚吧。比起語法,我比較想聽答案。你是答應呢?——」有意頓了頓,他目光閃閃地盯住蘭陵氣的發青的麵容:「——還是不答應?」
這個男人是當真的。——他並沒半點在開玩笑的樣子,眼神也比任何時候都淩厲——簡直認真的叫人害怕,叫人陌生。眼前的男人真是他認識了多年的那個少昊嗎?是什麼不對了,什麼改變了嗎——
糾結的思緒,再三地詢問——給我答案。為什麼?
目光交彙間,似有時間的輕語驀地在倆人耳邊縈起,記憶的弦奏出那遠遠的蕭音——那時,他們都還很年少——也有,十年了吧——
祁曆259年,淮鑫八年,夏。
「王,祭祀的時間到了,請更衣吧。」
嘩啦。回答他的是直直丟到腳下的皇服,法杖及托盤。
「我不去。」清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抑揚,仿佛局外人般。
「可是——王,這是先王和先後的祭祀啊,如果不去的話……」
砰!這次丟過來的是一盞青銅宮燈,將漢白玉的地板也砸了一個凹角。因為躲得快而逃過一劫的人不由的咽了咽口水,看看地上的磚石殘片,卻再沒有勇氣開口了。
「還沒好嗎?」溫和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外,讓左右為難的眾人鬆了口氣。「司壬大人,王他不肯去,這——」大家忙如獲救星地報告現況。
狼藉。——這是司壬一眼之下的結論。他的太陽穴又開始隱痛了,唉,真是——「你們先下去吧。我來。」
女官和侍從們都悄悄退下,地上的殘跡也打掃掉了。司壬不動聲色地看著麵前以手支齶,目光不知在何處遊離的少年。是的,少年。他雖然隻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但也是王。所以,不能小瞧了他,當做是小孩心性的暫時發作。而且,麵對這個有如處子一般端麗華美的孩子,任他是誰也說不出什麼重話來的。
好吧,可總得要有個原因向大家交待——「為什麼不去?」
「我是不是長得很象那個女人?」
蘭陵突然的問句叫司壬辨認了好一會兒——「那個女人」——指的是梓璃王妃吧,「王,她是您的母親……」
「是不是?——回答!」
語氣中不容錯認的威嚴讓司壬不由地答到:「是。」
「奇怪。幾乎沒什麼記憶的人,居然會那麼相似。」少年將側臉轉過來:「真的,很象嗎?」
微微的曦光從木窗欞中透過,白底金描鯪紋的軟煙羅紗窗襯得整間宮室隱隱曈曈,空氣中漂流著金木樨的香氣——夾雜著某種混沌的感受,將一切渲染地曖昧不明。司壬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也混亂起來,「幾乎沒見過麵」——是的,對於王來說也許的確是如此。梓璃王妃一直身體就不太好,生了孩子以後不得不長年臥病在床,先王不忍她操勞,從王三歲起就不再讓王妃親自帶孩子,加之王妃突然病情加重,母子之間更是經年不得一見,以後則天人永隔,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王對自己的母親沒有印象,並不太奇怪。
可是,的確——很象。
司壬細細描摹著眼前的少年,恍惚的時光中,重疊了梓璃王妃首次在先王的牽引下踏進曆都——走進季國朝臣百官眼中的樣子——居然有如許天人般風神麗色,幽梅般清華盈香的女子。——還記得當時自己是這樣驚歎的。
而王的樣貌與王妃可說是神似,流雲秀發,冰肌素指,黛眉菱目、俏鼻紅唇——隻不過,那雙一樣清泠的眸子裏麵,多了些自己可以辨識的威儀與高傲,以及自己所不能辨識的某種、幽暗的傾訴——拒絕被人聆聽的傾訴。
心裏無由地又歎了一聲:「是的,王,您的眉目容貌都酷似先王妃。」
「是嗎?——真討厭的事實。」輕輕蹙眉,年少的王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仿佛貓一樣柔軟修長的身軀優雅地踱下來——到了司壬的近前:「告訴他們說我不去了。我沒有興趣去祭拜死人——尤其是生了我,卻沒空管我的女人;和為了可笑的『愛情』隨便將國家、責任拋之腦後的男人。明白了嗎?」
「王,梓璃王妃她是非常疼愛您的——先王也……」
「住口!」
——冷的象冰一樣的無情的眼,卻充滿了想擊垮一切的灼焰——那是憎恨,刻骨般的憎恨已強烈到了欲灼傷空氣的熱度。呆呆望著麵前霎時怒濤翻湧的眸子,在那激怒的雙眸之下,司壬一時竟有了仿佛撕裂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