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急切的、憂心的聲音。
「唉……司馬大人這次……除非有極堅定的意誌力,否則……」是很無奈的歎息。
「我不信!我能治好他!——你騙我!」淒厲的女聲,有的是不願和不甘,以及,濃濃的不能。
人聲鼎沸,又好像寂靜無聲,是,誰在說話?
思緒飄忽,身體,好冷,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似乎已經從其中脫離開了。
他,死了嗎?——沒有。
那麼,為什麼?
記憶裏是什麼在湧動?有什麼讓他流連不去?
走過長長的,晦暗的走廊,一點一點,什麼從前方湧現?
聽見誰在哭泣——低低的,經過刻意的壓製,從咽喉中嗚咽成滾動的抽泣,還伴著細細的喘息,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即將溺斃的人垂死前的哀告。
看見蜷縮在寂屋一隅的小小身影,緊抱膝頭,將頭埋在胸前,肩頭不停的顫動。
心口怎麼會這麼的痛,看著這即使哭到脫力也不願意出聲求助的人,他隻想把那纖細的身子擁進懷中,緊緊的,讓他可以忘記眼淚和傷痛。
「蘭陵,為什麼在哭?」聽見自己不知為何就問出了口。——蘭陵,是你嗎?
蜷住的身軀一震,抬起頭,淚痕斑駁,發絲緒亂,眼中卻是毋庸置疑的防衛和憤怒:「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幹什麼!——」
伸手將這固執又高傲的人緊緊按在牆壁,眼神追逐著那紅腫和模糊的視線:「你在哭吧?——為什麼?」不容反抗的迫視,少昊和蘭陵的眼執著的糾結,隻為一個答案。
「放手!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受不了似的將目光先移開了,嘴上卻依然倔強。
「蘭陵!!」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雖然見到對方蹙起的眉頭,卻還是不肯鬆手:「我們是朋友吧?我什麼都跟你說,你的事卻不願意對我說,是否太不公平?!」
「世界上就沒有公平!——」突然暴怒的蘭陵,使出全身的勁掙脫了少昊壓在雙肩上的束縛。掙紮著站起來,怨恨不由自主的從胸口噴薄而出:「從來就沒有!——沒有人問過我的感受,沒有會為我做些什麼,——他們隨隨便便就把我丟到一邊,好像是別人把我帶到這世界上來的一樣!如果不想負責任的話,為什麼不開始就不要把我生出來!為什麼要給了我生命以後再讓我感受痛苦,僅僅是因為不能拒絕傳宗接代就隨意決定別人的人生,誰給了他們這種自以為是的權力?!——」
然後突然的、象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將身子支撐在牆上、蘭陵仰著頭喃喃向天:「我總是哭。一直哭,一直哭——我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他們注意我,我以為這樣就會有人來抱住我跟我說不會離開,這裏好大呀——都沒有人會和我說話,別人雖然敬你重你,但是卻象空氣一般的當你是不存在。怎麼乞求都是一個人,連親生父母都掌握不住的我……真是,可悲。」
笑起來,本不想這樣淒淒慘慘,本來是死也不要被人看破的事,居然就這麼簡單的說出口,一陣疲乏,突然什麼也不想去想,隻想這樣站成石像——那就,不會痛了。
眼前一花,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去,有些困惑的抬頭——
少昊緊緊的緊緊的將他抱在懷裏,讓他居然有些昏眩,聽見了好像很遠的聲音傳來:「我不可以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我死也不會背棄你,」將蘭陵的臉抬到極近極近,倆人的氣息熾熱相貼:「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瞬間恍惚後,蘭陵突然打掉了少昊捧著他臉頰的手:「不要說那些作不到的事!人是……什麼事也會很快忘記的。你現在說的很輕鬆,但是時間長了,什麼也是會忘的……」就象有時候也會很憐惜的撫著你的頭,給你些許廉價的安慰和企盼,但是最後也還是離開,怎麼乞求都不會回頭的那些人。
「那麼這樣,——你……相信我了嗎?」看著蘭陵又變的幽遠的眼神,少昊突然一笑,長指過處,右手腕已經迸裂開來,鮮血象暴躁的激流一般湧出血管,刹間染的他的白衣和他的青衣嫣紅。
有些迷惘似的看著少昊,蘭陵輕淺的細語象是在呻吟:「你,不必同情我。」
心醉的在那張美麗的驚心的臉上逡巡,少昊也放柔了語調:「你,真認為自己有什麼值得同情的地方嗎?」
「你可以說謊,但是……不要輕易發誓。」
「我不說謊,然而,我願意發誓——」
「你是…說真的嗎?」
「你看我象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血還在流,臉色已經有些許蒼白。
——「決不離開我?!」
「是的。」
——「決不背棄我?!」
「是的。」
——「絕對,不會丟下我?!」
「是的。」
感覺手臂已然麻痹,但是眼神卻絲毫沒有動搖,然後,他見到了今生所見的最動人的一個笑容——
「好。那麼,我信你。」走過來,拿起已被血液染的失色的手腕,撕下一片衣角,蘭陵認真的幫他包紮起來。
「你不和我訂約嗎?」有點詫異的問。
好容易將血止住,蘭陵抬起頭來,微笑的看他:「我不和你訂約,因為我沒有聽說過要訂約才能在一起的朋友——」有些羞澀的笑笑,他不好意思的說:「我還從來沒有過朋友呢!不過現在,我有了……若你騙我的話,我會……親手殺了你。」
「……好。」對著那又烈又溫存的目光,禁不住心裏的狂悸,少昊也笑:「那麼,今天我們去喝酒慶祝吧,一醉方休,怎樣?」
明亮的眼睛裏閃起興奮的光,蘭陵象個孩子似的按捺不住:「好啊,我還沒有喝醉過酒呢,一定很好玩。」
然後那一天,他們真的喝醉了,東倒西歪的睡做一團。
然後第二天,兩個人第一次同時翹掉了早朝——因為宿醉起不來。
然後,他們就真的真的變成了朋友。
……是……夢嗎……有些吃力的調用著已經罷工的腦袋,他模糊不清的想。
——不對,是,記憶。——不知何時被封存在時光深處,不知何時被悄悄忘記的,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記憶。關於他和蘭陵,還很年幼時的記憶。
……為什麼會忘記了呢?……自己是怎麼樣的在心裏發誓……看見你淚水的那一刻起……擁你在懷中努力安慰你的那一刻起……你對我說信我的那一刻起……
我就……愛上了……這麼寂寞又悲傷的你,帶著驕傲和倔強拒絕任何不完全的付出的你,苦苦的追問、又因為驚疑而逃開的你——
為什麼會這麼沒用的想拋下你?騙自己說你很堅強,忘記了自己的誓言,留下你一個人,放任你又再次被拖進那孤寂的漩渦裏直至滅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