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哈,你還真容易上當啊!」開朗的笑聲在空寂裏回蕩,伴著咪嗚的細聲抗議,這是幾天來不知第幾次的爭執了。

「哎,咬我!」少昊被小麒麟咬住了手指,怎麼也甩不脫,轉向一邊閑閑看好戲的蘭陵:「你不要在一邊笑,來幫幫我啊——」

微微的搖頭,臉上帶著很淡很輕的笑,也不知是拒絕少昊,還是歎息他們一人一獸的精力旺盛。

將那個小東西丟進水裏讓它自己玩去,少昊喘息著坐回蘭陵身邊,蹙眉苦笑:「為什麼那個家夥那麼喜歡你呢?一天到晚粘著你不放。」

「你們兩個才是一天到晚爭個不停。」蘭陵微微轉頭看他,想到什麼笑了:「你不是在……和它吃醋吧?」

「我?!——和它?!你開什麼玩笑!」少昊幾乎都要跳起來,好像惱羞成怒似的。突然一回神,又坐下了,自語:「不過,這幾天,我好像真的是在——和一隻不知是什麼的神獸——吃醋的樣子。」

蘭陵微揚唇,終於大笑出聲,清朗的笑聲仿佛擊破冰冷而潮濕的隔閡,讓整個空間簌的明亮起來。笑聲在霧氣中四溢,漫出心靈,少昊也隨他笑起來。和鳴,共振,盤旋,在眼底,在唇邊,在眉梢,久久不去,縈繞流連,直到最後縮頓為靜靜的相視。

「……」

「你知不知道,我有很久沒有這麼笑過了。」

輕輕的,努力不落痕跡的側過頭去:「我知道。」

「我也有很久都沒有聽見你這麼笑了,我還以為……一輩子也不可能再聽見你這麼笑了……從…那時以來。」放肆的直視蘭陵側過去的陰影,在說道「那時」的時候,看見那纖細的影子明顯的一震。

那一震就象震在心上,震的聲帶發苦、鼓膜微響,而心,則在疼。

少昊也轉頭,專注的看著壁上的尖角冰棱,好像能從中看出什麼天地至理來似的。

許久許久,都聽見了小麒麟的微微鼾聲,才有一聲悠悠的歎息傳過來:「我的確是很久都沒有這麼開心了……很久……久得我都忘了什麼叫開心。」

細瘦但有力的手伸過來,把他拉了轉身。蘭陵很認真,很溫和,都有點駭人的看他,眼裏流光不息,轉了數轉後,輕輕湊過,淺淺抹過他的唇。又拉遠,很平淡:「這次,不是算計;也,不是同情。」溫溫柔柔的容色,竟有些淒淒楚楚。

也歎也笑,拉過來,擁在懷中,囈語:「那麼是為什麼呢?」也是拉遠,也是溫溫柔柔的神情:「你……還是不知道嗎?」

低首搖頭:「不。我知道了。我不說。」

這一次真的笑了:「我也知道。不要說。」

這夜無夢,亦無眠。

小小的藍色身影蜷曲在水邊,蘭陵悠然的用赤足拍打著水麵,長發在身後挽了個結,偏著頭看向一邊偶爾抬起來舔砥他手心的小家夥。眼珠一轉,伸手過去撫了撫它低垂的腦袋,聽見可愛的嗚咽聲,然後慢慢的輕撫,直到那個貪睡的動物開始了一次真正的好夢,然後才忽地用兩手去揉弄那細韌的軟毛。

被從夢中驚醒,象麵團一樣揉來揉去,惡狠狠的抬頭想給那個不識相的人一口,卻看見是自己死賴活賴成日粘著的那個。小麒麟隻得收回利齒,用哀怨的目光期盼蘭陵放它一馬,那樣水意盈盈的眼神,害的蘭陵覺得自己好像在欺負小孩一樣。

輕笑出聲,將小家夥抱起來,安撫的拍打它,於是一次不算是風波的插曲,就此完結。

看著蘭陵臉上微微帶笑的孩子樣的天真,有些欣慰,又有些艱澀的笑了。

這幾天常常嘲笑自己和一隻神獸吃醋,但是蘭陵不知道,孩子氣的,是他自己。

安靜的坐在一邊,用清澄明澈的眼看著他和那麒麟的爭鬥,然後會在有些時候不自覺的笑出來,無邪又純真,象是在刹那間找回了失去的童年——他因為雙親的疏離而過早失去的童年。

然後晚上,會和小麒麟一起蜷在自己懷裏,睡的意外的安穩和香甜,全無防備的樣子讓他整夜不敢妄動,隻怕控製不了自己。

會用很渴切的眼很清晰的表達自己的心情,望著他的時候,是那麼溫和熱烈,叫他常常就想這樣一口把他吃了,就變成一個。

對了,就是現在看著自己的眼神。少昊對懷裏的蘭陵笑笑:「你也很愛玩嘛。」而小麒麟抬起頭,挑釁的看了抱著自己喜歡的人的家夥一眼,發現居然沒有人理會它,不快的轉身,去找周公訴苦了。

蘭陵回首,和少昊一起會心微笑。

「這個小家夥很喜歡你。」少昊有點羨慕的看著它趴在蘭陵雙膝之上睡的天昏地暗,卻看見蘭陵異常的沉默和,有所思的眼神。

蘭陵側著臉思考的樣子有種靜若處子的凝美,但是帶著不自覺的嚴厲,一瞬間少昊竟然生出於軍營朝堂之上的錯覺,還未及甩頭擺脫,已經聽見蘭陵慢慢的,有些遲疑的開口。

「也許它……不是喜歡我,隻是……孤單怕了。」話語中的落寞和蕭索,如此清晰。

「那,你呢?」扳過蘭陵,逼視他的眼,讓他不能逃開,也讓自己可以看清他的每一個表情。

又是這種眼神,迷迷茫茫難以解讀,好像知道了什麼,但是又不能去麵對的眼神。好久,蘭陵低下了頭。心裏一涼,苦苦的腥味浮上喉間。

——也罷,由他。

剛打算鬆手,突然一雙手圈上來,隱隱有霧氣在那水晶的表麵浮動。蘭陵緊緊靠著他,在他胸口不停的搖頭,細細的聲音幾如蠅語。

「蘭陵?」低頭,將挨著自己的臉孔抬起,「你說什麼?」

隻是搖頭,緊咬下唇,片刻後,他放棄了,苦笑攬回:「……知道了,我不會再問了。」

黑色裏,靜靜的沒有聲響,在石塊之間的縫隙裏,將光一遮,就是一個晚上。

沒有人說話,但是沒有人睡著。

蘭陵伏在少昊胸前,一對點漆似的眼睛亮若晨星,許久,突然感覺一隻手輕輕撫了撫自己的發,竭力抓住心跳,不希望被知道自己並沒有睡。

少昊低首,感覺身上的人繃緊的身體,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裝作終於入眠。

不必那樣子的,因為我不會再逼你,雖然是那麼不掩飾自己的依賴和渴求,但是,你的眼神……你自己不知道……是多麼的掙紮和迷茫吧。

眼前似乎是一片霧氣,好多東西,以為已經看得真切的東西,還是不清醒。

在害怕什麼呀?我。

快要崩潰,要決堤,恐怕會這樣瘋掉——有誰,來告訴我怎麼辦才好——不要逼我,我不想選擇,不想回答。

不想……麵對。

是第幾天了?

「第十二天。」蘭陵應聲轉過頭來,語氣清楚而沒有猶疑。

「你記得很牢嘛。」諷刺的挑眉,少昊幾乎懶得看他。

反常的沒有任何駁斥,隻是淡淡的:「難道你忘得了嗎?」

下一秒鍾,他就發現自己已經重重的落進少昊懷裏,因為突如其來的撞擊而有些發昏的腦袋盡力甩了甩,看著上方怒氣盈然的雙眼,輕歎一聲,然後靜靜的笑了:「我就在想你要忍到什麼時候呢!居然這麼久,我都有點佩服你了。」

英挺的眉先是一皺,繼而展開:「我自己也很佩服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我居然改了性了。」

心不在焉的聽著,手指在對方的衣領上徘徊,有點慵懶乏力的漫不經心,最後一彎形狀優美的唇,吐出一句——「哦?」

於是,沒了下文。

知道自己恐怕不受歡迎,但是還是很努力的爭取自己的權力,真是的,成天膩在一起,都沒有人陪它玩。一邊竭力擠進困頓的倆人間,一邊抱怨的咪嗚輕喚。潔白如玉的手臂伸過來,把它抱到懷裏。

這個家夥!——看到小麒麟示威似的朝他咧牙,少昊隻覺得頭上青筋直冒。真想——「算了吧,讓它在這兒好了,這幾天沒人陪它,一定……很孤單的。」一眼就看出少昊的意圖,蘭陵趕緊伸手阻止,語氣平靜:「況且,我們也陪不了它幾天。」

「一個小周天…?」不想來的,還是來了。

「對,後天,後天就是一個小周天,外麵的風雪會停半個時辰,而且陣勢也會逆轉,我們就可以由來時的路出去了。」

「……」

「少昊?……」背對著自己的寬闊的背影,沉默著,也不知該說什麼。

不準這樣對我,不準你!突然有莫名其妙的怨氣浮上來,蘭陵一撇嘴角,上前重重拍他的背,「少……——!」

薄薄的衣衫底下,是起伏的疤痕。心裏一扯,發火的話就再說不出來。

是記得的,那是——為了他才有的傷痕;——在最危急的時候用身體護住了他才會留下的傷痕;為了他……這種根本不知感恩圖報的人。

指尖輕輕劃過,「疼嗎?」——值得嗎?

沒有問出口,沒敢問出口。

抓過柔柔韌韌的手,笑的也不知是諷是憐:「沒什麼,還比不上你抓的那些。」

緊緊的撲進懷,落了滿身的清香,織細的手臂圍的都有些痛了。

……耳鬢廝磨,抵死纏綿,嗎?

明天…之後……沒有明天。

***

咯咯作響,轟隆隆的震顫聲,好像精密計算的齒輪在一個一個咬合絞動,推開時間和空間。

死門的入口,蘭陵傲然獨立,白衣紛飛,臉上寒霜凍結,淩厲的眼神肅穆沉靜——少昊立在他身後,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一陣子不見,那個曾經和自己挑燈看劍、放歌縱酒的略帶宮苑貴氣和嬌氣的蘭陵,已經成為一個可以傲視天下的帝皇至尊了。

重重的皺眉,果然是……已經不需要了啊。你,變了;而我,則在回憶裏……碾落成泥。這樣,就是結局。

從夢中醒來後才知道已經結局。

寅時,三刻。

一道犀利的光線從天頂泄下,與一向溫潤的明玉似的光線不同,一時人眼睛不能全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