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星霜親手在桃樹底下挖好坑,親手將十八隻酒壇放進去擺好,蓋上土封好。站遠一點兒看看自己幹的活兒,他滿意地歎了口氣,拍去手上的土。
瓏兒奇道:“我也聽說過釀酒的法子,倒沒見過這樣的。公子你這酒是什麼名堂,怎麼就要窖藏六十四年?”
鐵星霜微微一笑,“這叫百年酒。要是到時候兩個人能喝到,就算是百年同心,能結下一世的緣法,要是喝不到……”他頓了頓,垂下睫毛,半晌輕輕一笑,“若是喝不到,那就是緣份不夠了。”
瓏兒調皮地笑起來,“公子和少爺這樣深的情份,一定是有緣的。”
鐵星霜心裏微動,什麼也沒說,笑了笑,攀著井繩爬出去。
看看太陽,該是吃午飯的時辰了,鐵星霜一麵往他和納蘭小七住的院子走,一麵吩咐:“去把他叫回來吃飯。”
瓏兒笑道:“公子忘了?少爺今兒出門了。”
鐵星霜怔了怔,淡淡道:“看我這記性。咱們自己吃吧。”
這半年來納蘭小七哪裏也沒有去過,隻是陪著鐵星霜,他家底殷實,倒也不怕銀子不夠花,每日裏變著花樣的弄好東西給鐵星霜,加上他每日陪著心思的寵愛,鐵星霜武功雖廢了,人卻一天比一天精神起來,越發的清爽利落、英姿煥發了。
鐵星霜挾了幾口菜,想起早晨送來的那箋,忽然出起神來。那是貴族女子用的桃花箋,格調高雅、香氛清遠。本來說好了今天一起將“百年酒”下窖的,納蘭小七接了信箋話也來不及多說就走了。送信箋的人會是誰呢?怎麼就這麼急?
鐵星霜抬起筷子,敲了敲細白瓷的飯碗,眼光投向窗外。
“公子,嚐嚐這魚,是從西湖運過來的。難得的是這麼新鮮。”瓏兒知道他在想什麼,夾了塊魚在他碗裏,想引開他的心思。
鐵星霜抿了口魚肉,果然鮮嫩。
可是,納蘭小七此刻在哪裏呢?也在吃飯嗎?
嘀嗒聲落進耳中,卻是下了雨。雨絲細若牛毛,織出一張霧氣蒙蒙的煙雨圖來。
鐵星霜擱下筷子,吩咐:“給他送副雨具去。別淋壞了。”
***
翠煙閣。
風卷著雨絲撲進窗來,打濕了納蘭小七的衣襟。
溫潤如玉的茶盞在手裏盈盈一握。納蘭小七神色淡然,修剪得幹淨整潔的手指在盞壁上細細研磨。
“公子若不答應,我隻好死在這裏。”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孩子跪在他麵前,神色決絕,正將一把短刀頂在自己頸上。
納蘭小七看也不看她,良久,歎了口氣。
女孩子一狠心,將短刀頂進頸子裏去,血水冒出來的一刹那納蘭小七伸手捏住了刀身,苦笑:“有你這麼個忠心的丫頭,她真是好運。”
女孩子慘然一笑,“小姐對我有再生之恩,我為她就是死了也不過這樣。”
納蘭小七手按額角:“燕家的勢力太大,再加上你們盧家那幾位公子爺,哪一個都不好纏。要我說麼,燕大公子英名遠播,人物也是極俊雅的,你們小姐配了他也算郎才女貌,那也很好的。”
“這種事講得是兩情相悅,匹配不匹配由不得別人說。”
納蘭小七笑了笑,肚子裏卻打起主意來。盧家八小姐盧玉兒是什麼人物他最清楚不過。那女子機敏狡黠,連他亦在她手裏吃過虧。她曾談笑間降服采花淫盜,她曾單騎闖十二連環塢,她曾與他盜出皇宮藏酒痛飲於禦花園中,那麼個不羈的女子,是盧家族長困的住的嗎?她若不願嫁,誰勉強得了她?這一次盧玉兒新婚在即,突然派侍女紅紅來請他助她脫困,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麼玄機?
紅紅仰麵看納蘭小七,忽的冷笑,“納蘭公子武功過人,智絕天下,難道也怕盧家和燕家的勢力?”
納蘭小七大笑,搖頭:“激將法可沒用。”
紅紅道:“這是實話。”
納蘭小七敲了敲手背,微笑不語。
“我家小姐的脾氣納蘭公子是知道的。她寧折不彎,被逼得狠了,也不過是條死路。”紅紅忽的淒然一笑,“老實說,這次來求你,我是背著小姐來的。她那麼驕傲的人,怎麼肯容我來求你。”
納蘭小七心裏的疑團得了解答,鬆了口氣。盧八小姐有多驕傲他自然最清楚不過,怎麼會來求他?經曆過的女子中,能與他抗衡、鬥智的也不過一個盧玉兒,他不是沒有心動過,然而盧玉兒冷若冰霜,利如尖刀,縱然那一抹華豔嫵媚令他念念不忘,總不敢也不忍輕易下手,後來有了鐵星霜,將一切風流心思收攏,便把這盧玉兒撤底撂開了手。
納蘭小七慢條斯理喝了口茶,道:“盧小姐聰明絕頂,誰能困得住她。我看你多半是白操心了。”
紅紅忽的起身,咬牙道:“你……你……”長歎一聲,將短刀一折為二,慘笑,“納蘭公子不用推拖,你真的不肯管?”
納蘭小七心裏鬥爭得厲害。他與鐵星霜才過了半年安穩日子,正是蜜裏調油的甜美滋潤,哪裏舍得分開?但這盧玉兒,盧玉兒……當日縱馬倚畫橋,攜酒步蘇堤,那些個美好的日子怎麼能忘記?他怎能棄她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