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四 喜宴(2 / 3)

鐵星霜對天下武學多有涉獵,知道這一式的厲害,緊張得幾乎叫出聲來。但就在這時,忽然有一縷極細的光亮起,那細而微弱的光穿透顫動的劍光,銳利地紮進眾人的眼中。鐵星霜心裏忽然就安定下來。

刹那間,所有的光都消失了。燕衝天握劍呆立,納蘭小七麵上依然帶著笑,垂手站立。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有人驚叫了一聲,聲音低啞,滿含著震驚。然後所有人都看見,一縷細細的殷紅自燕衝天眉心滑落。

“失禮了,”納蘭小七淡淡一笑,略一抬手,便有小丫頭接了劍去,“喜宴這就要開始,燕公子不妨喝了喜酒再走。”劍離手的一瞬,他手腕酸軟欲斷。

盧玉兒那“媚絲一點酥”的麻藥真厲害,服了解藥也不過能得片刻自由。然而盧玉兒、燕衝天這些都不算什麼,他最擔心的卻是鐵星霜。他知道鐵星霜要來,進喜堂的第一眼,他就找到了鐵星霜。但他不敢動,不敢說,甚至不敢用眼神稍作示意——那會害死鐵星霜。

要是他不動武,鐵星霜或許能料到他武功被製,但他偏偏動了武,傷了燕衝天。鐵星霜會怎麼想,會怎麼做呢?

燕衝天麵如死灰,拂袖而去。

盧飛鷹猶豫了一下,也走了。盧家另有他事,大事給他使用的人不多,納蘭小七那驚鴻般的一刺更是叫他膽寒。

既然燕衝天這新郎官都走了,他為什麼不走呢?

燕盧兩家的人一走,喜堂上又熱鬧起來。

談笑聲由疏落而密集,交雜成一片,鐵星霜耳中嗡嗡的,覺得自己掉進了冰窖裏,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沒有一處不冷。他站著不動,看著喜娘將新郎新娘推入洞房,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納蘭納蘭,你究竟在幹什麼?

“原來七絕公子是這個樣子的,”門外遇到的那年輕人像是張狗皮膏藥,才一會兒就已貼了過來,挽住鐵星霜手臂說,“走,喝酒去。”

鐵星霜略一笑,淡淡道:“好,喝酒去。”

年輕人的酒量很不錯,但鐵星霜的酒量似乎更好。年輕人醉眼惺忪的時候鐵星霜的眼卻清亮如水。鐵星霜知道真正的熱鬧還沒有開始。再晚一點,宴席開始,新郎官出來勸酒,那才是真正熱鬧活潑的時候。如果納蘭小七是被人所製,敬酒這一樁禮節必然免去。若是……若是納蘭小七笑吟吟地出來敬酒呢?想到剛才看到的納蘭小七的笑容,鐵星霜打了個寒顫。然而他又搖頭。

不,不能懷疑納蘭。他們經曆了那麼多,受了那麼多的苦才走到一起,半年的相依相守,那麼多的喜悅安樂,怎麼可能說變就變。

他想起那盲眼老人的話:

“這骨象……這骨相清奇,根基卻薄,不是福壽之象。

“小公子,你當下便有大難……大難啊……不但你身邊最重要的人有性命之憂,就連你也是凶險萬分。”

“禍福天注定,要看各人的造化,小公子須記住一句話:眼前有路須抽手,莫待無路空回頭。”

大難……眼前不就是一場大劫難嗎?鐵星霜向來不信天地鬼神,骨相什麼的說法更是不信。但那老人的這句話是沒錯的:眼前,是一場大劫難。隻是,這劫難有多大?

時間過得極慢,好不容易挨到敬酒的時候。

鐵星霜冷眼看著納蘭小七一身大紅喜服在賓客間穿梭。

終於,他走到鐵星霜和玉生煙這一桌。

納蘭小七酒量一向不錯,臉上卻透出微熏的酒意。

玉生煙舉杯祝賀,起身時趔趄了一下,伸手胡亂抓去,正推在鐵星霜身上。鐵星霜身子輕,被他這一推險些跌倒。納蘭小七看得清楚,一把扶住鐵星霜。

玉生煙醉得不算厲害,連忙過來也扶住了鐵星霜,一麵又忙著賠禮。

鐵星霜無心理會玉生煙,眼光漠然地朝納蘭小七方向轉去。納蘭小七神色微熏,眼神卻是清醒的。他可以確信,納蘭小七已認出他,那種眼神他認得。納蘭小七唇邊帶了一抹極淡的笑意,容色平和安穩,是再妥當不過的樣子。鐵星霜的心髒壓抑不住地猛跳起來:納蘭小七既已認出他,怎麼可能如此平和?——其、中、有、事。

鐵星霜不動聲色,舉杯淡淡道:“恭喜。”

玉生煙靠在鐵星霜旁邊,也舉杯,笑道:“能娶到盧小姐這樣的佳人,納蘭公子好福氣,好福氣啊。”

“多謝,”納蘭小七笑了笑,臉朝著玉生煙,眼光卻瞟向鐵星霜,“玉兄遠來辛苦,多飲幾杯。”

“那他呢?”玉生煙卻嘻笑著靠過去,“納蘭公子那一段風流韻事在下聽過,你和盧小姐成就了這段美滿姻緣,卻把你的小情人擺在哪兒?”

納蘭小七眼光微沉。他身後跟著的兩人都是盧玉兒的人,他要想不動聲色地暴露點什麼當然不是難事,但鐵星霜會做出什麼事來他卻不敢想。鐵星霜當然聰明,可他沒了武功,還是盧玉兒的對手嗎?更重要的是,鐵星霜知道盧玉兒這個女人有多可怕嗎?他必須把一切都隱藏得好好的,鐵星霜越傷心越難過,盧玉兒反倒越能放過他。日後,隻要自己脫因,一切都還有機會。

打定了主意,納蘭小七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玉兒懷了我的骨肉,我不能不管。那孩子麼,他要是願意跟我,我總有地方安置他。”

鐵星霜震了震,卻仍是不動聲色。

納蘭小七看在眼裏,知道他仍有疑心,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令他由疑心到確信到失望放棄。他亦知道自己殘忍,此時卻隻有如此殘忍才是最大的慈悲。他要用這慈悲為他二人換一個將來,隻要活著,此時,便縱情地恨吧!

納蘭小七看著鐵星霜,望進他眼中,緩緩說:“我那時真的想要永遠隻同他在一起,可世上的事誰也料不到。我那時怎麼知道自己在外麵有了骨肉?我以前覺得孩子什麼的沒一點兒意思,可真的知道了,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我想要那個孩子,想看著他長大,教他武功,教他讀書……”

鐵星霜帶著麵具,納蘭小七看不見鐵星霜的表情,隻見他微垂了頭,眼中靜靜的,不起一絲的波瀾。

納蘭小七舉杯飲盡手裏的酒,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