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普通的一把長劍。
就如同以前的習慣,華清雨喜歡在睡前拭劍。
趕在前往青城的路上已然要有十天。那煩人的咳嗽以及胸口的悶疼,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無力的四肢如今充滿著力量,而那本是淌著血的心也已然愈合。
他的體能以及精神已然養到了顛峰,連同著本來放了下的武功。
嗡……
劍尖指向了窗外,那平凡的長劍綻著森冷的光芒。然而,華清雨的眼神卻是越趨的柔和。
收劍入鞘,看著那把長劍,他,隻是微微笑了。
一路上,除了練劍,他隻用過了這劍一次。
看不過官兵欺淩老婦,於是拔了劍。
然而,他沒讓這劍沾上了血。一方麵是那種人總也是逃得最快,一方麵是……覺得不值……也不舍……
是怎麼樣細膩的心思,才會為他備上這把長劍?是怎麼樣溫情的人,才會在夜裏為他梳發……是怎麼樣慈悲的人,才會親自喂那傷了他的負心人一碗薑湯!
萬般的剛強,抵不上那繞指的柔情。而他自認並非平庸之人,雖不喜在江湖上爭什麼排名,此時卻是對那男人有著一絲的不服。
他口中的大哥,究竟是何等的英雄?要配得上他,決不能隻是庸庸之才!
要不然……要不然……憶情他……也該是太苦了……
到了青城山腳,青城門人本請他在山腳的民宿住上一晚,待得明日天大亮,才讓他們通知青城與華山的掌門。
本就是不願打擾師父他們安歇,華清雨自然答應。可就在初步整理了行囊之後,門外就傳來了熟悉的呼喚。
「清雨師弟!」
二師兄!?
此時已然三更,二師兄竟然親自……
華清雨連忙打開了門。
站在門口,欣慰地看著他的,可不正是他的二師兄?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華清江感慨地說著。
那自小比手足還親的二師兄,那與師叔同是自己在華山上最親之人的二師兄,如今也是安然地站在了麵前。華清雨心中一酸,於是走了上前,與自己師兄緊緊相擁了。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等到了重逢的激動過,再度仔細地看著他,華清江又是說著了。「自從曉得了你們有去無回,師伯整日鬱鬱寡歡。再加上世伯愛女也是一同深陷敵陣,兩人總是愁目相對呢。」
「……清雨不該,保不住柳師妹。」華清雨低聲歎著。
「我們聽說了,沈督軍有差人來道歉。那晚賊人前來擄人,柳師妹不幸遭害,你也不知所蹤。真是難為你了,世伯也說過不怪你的。」
一邊說著,華清江一邊走了進華清雨的房間。
可雖說如此,華清江卻沒有問及為何華清雨此時卻能帶著柳練羽的骨灰前來。而華清雨也是在疑惑著事情的轉達有些出入時,忽略了華清江的話語。
「這就是柳師妹的骨灰吧。」華清江輕輕歎著。
「……是的,師兄。」華清雨低聲說著。
「難為你了……東西收收,我們上青城吧。」華清江說著。
「好的……」華清雨於是開始收拾了東西。
而就在他快要整理好的時候,站在了門口、望著天邊明月的華清江,卻是低聲說著了。
「清雨,害死師父的凶手,我已經找到了。」
華清雨抬起了頭來。
「師門不幸……真是師門不幸……」輕輕的歎息,就如同此時在山下吹著的晚風一樣細微。站在月光下的華清江,還是以前的華清江,然而卻又比以前要多了些穩重以及威嚴。
他有著自己二師叔的影子,從小華清雨就是這麼覺得。就如同自己也是看著二師叔的榜樣長大的,身為二師叔嫡傳弟子的二師兄,想必陶冶也是更深的了。
雖說師父有意無意間,總是不讓二師兄當掌門。然而,比起自己……或是大師兄,清江師兄才是掌門的不二人選。再者,雖然師父一再說著師兄的武功未成,然而……
「收好了?那我們走吧。」清江師兄回過了頭來,對他輕輕笑著。
「真是難為你了。」青城掌門坐在主位上,撫著自己的胡須,輕輕歎著。「是練羽沒有福氣,賢婿千萬不要責怪自己。」
可一個活潑快樂的姑娘,到了後頭,成為這等悲慘的模樣。雖說造化弄人,然而……千錯萬錯,也許,隻錯在了自己身上。
回到了座位上的華清雨,猶然還帶著一絲苦澀的無奈。
「……賢婿……」
「啊?世伯請說。」從自己思緒抽離,華清雨連忙說著。
「可聽沈督軍說了,那晚……紫棱劍現世,是也不是?」青城掌門嘴上說得淡然,然而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不是如今六、七十歲的模樣。
「……晚輩當時重病在身,沒能看清,真是愧對世伯。」華清雨其實說得誠實。
「……也是,真是難為你了……」喃喃說著一樣的話語,青城的掌門卻是沉進了自己的思緒。
可就在華清雨感到疑惑,轉頭看向自己師兄的時候,見到的卻是自己師兄冷淡看著青城掌門的模樣。
心中暗暗一驚,正要問起,清江的眼神卻又回複了平時的溫和。
這一年多來,究竟是在眾人身上起了怎麼樣的變化?華清雨輕輕一歎。
「為何歎氣?」華清江低聲溫和地問著。
「……沒事。」
「你問我為什麼瞪著青城掌門?」
兩人獨處,走在綠蔭蒼蒼的林道上,趁著師兄帶著自己走覽青城山的時候,華清雨問著。
「還是我誤會了?」
「……你的眼睛還真尖啊。」華清江隻是微微一笑。
「……青城掌門是不是虧待了師兄?」華清雨小心地問著。畢竟,許多人還是認為著師兄不配當掌門,更何況青城掌門的成龍愛婿並不是他。
「虧待?不不……」清江笑著,揮了手。「他對我們好禮相待,可說是到了叫人受寵若驚的地步。」
「那師兄為何……」
「因為……那偽君子可真是到了讓人惡心的地步。」既然是自己師弟,華清江說話就沒有了保留。
「……師兄?」可也沒想到師兄竟然是這樣看青城掌門的,華清雨低聲問著。
「難道你當他問著蕭子靈,是為了自己的師父?」
「……難道不是?」
「如果真是,那天就不會對葉月明的使者打躬作揖到連腰都要斷了的地步。」華清江冷冷說著。「我本也以為是個令人敬重的前輩,沈督軍的使者來的時候,也一副氣得要殺了蕭子靈的樣子。」
「……蕭……子靈並不是殺害柳師妹的凶手,柳師妹她是……」
「這點,之後葉大俠的來使也解釋了。而且……打從他一承認蕭子靈收入了蝴蝶山莊門下,那個人的表情就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法?」
「雖說江湖上懷疑著那人的存在,可本也是沒人敢公開說得明白。畢竟,無憑無據的……可自從那段日子,唐門的新任掌門揭了他的身分,他也沒有否認,於是,眾人就曉得了……」
「……曉得什麼?」聽得了唐門,本也是心中一跳。然而,聽來像是與他無關,也是安下了心。
「那人也是蝴蝶山莊的門人,一手操弄武林,叫人心寒。」華清江低聲說著。
「……那人?」
「你真當那逸真服得了武林中千千萬萬的人?不。」華清江說著。「暗地裏除去了反對的聲音,剛柔並濟、安撫馴服著千千萬萬不服的人,可就是藏身暗處的那人。」
「……可就是先前說的葉大俠?」
「是。」華清江看著清雨。「所以我才覺得惡心,師門重恩比不上一個盟主的虛名。」
「……盟主?」
「蒼浩然本在十年前就不服,隻擋著一個輩分比他高的玄真,才吞忍了下來。如今,那老而不死的師父死了,他終於當了掌門,今年武林大會的機會,他又怎麼可能放過。」
「可是……」華清雨走上前一步,擋在了華清江的麵前。「您又怎麼……」
「葉月明的使者,那天晚上來到了我的房裏。」華清江說著。「我心裏本就有著厭惡,客套了幾句也本不想多說,然而……」
「……這些事情都是他跟您說的?」
「是。」
「師兄……您可糊塗了,那人想必是想要繼續操弄武林的,您怎可中了他分化的手段?」
「你當我沒有想過?」華清江卻是笑了。「打從他一來,我就察覺了,所以才想要趕他出去。」
「可您……」
「我之所以沒有趕他出去,自然是因為他也告訴了我,究竟是誰害了我師父。」華清江看著清雨,眼神有著一點冰冷。
「……是誰?」華清雨問著。「不就是唐門的人?」
「正是唐門動的手,可說動、誘動唐門動手的人,正是一個你想都想不到的人。」
拂袖而去,華清江走在了前頭,華清雨則是有些著急地趕了上去。
「是誰!您說啊,師兄!」
「……這掌門的位子,我並不稀罕。」一邊走著,華清江冷冷說著。「所以那人才提著要讓我穩穩坐著掌門位置的條件,我就把他轟了出去。」
「師兄一向寡欲,那人怎能說得如此無恥。」
「……這是一個引子,他接著便要我說出一個可以讓我衷心耿耿的條件。」
「所以您就……」
「當然了,師恩浩蕩,我若不能為師父報仇,我豈非枉生為人。」華清江說著。「若是有人能讓我親手複仇,讓我三跪九叩我也答應。」
「……師兄……」
「……想不想見見那人?」
「自然。」華清雨也是咬著牙。「師叔待我恩重如山,情同父子。」
「那今天就不能好好逛這青城山了。」華清江卻是歎著。
「青城山明日再好生遊覽吧,我現在等不及要見見害死師叔的幕後凶手了。」華清雨低聲說著。「師叔與人一向無爭,他究竟為的是名還是利?」
「……名。」華清江淡淡說著。「為了一個掌門的虛名。」
華清雨的臉色青白了。
「信不過師父,總想著在兩人整理遺稿之時,本該單傳的心法竟然是師父留的,絕大多數的劍譜是師父一筆一毫,仔仔細細推敲補齊的,總想著在師祖的遺物中,寫著該傳師父而不是他的遺言!」
「不可能!一定是哪裏搞錯了!是誰說得!是誰說得!」
「……唐門的人說得。」華清江平靜地說著。「唐門的人,跟葉大俠說得。」
「一麵之詞!」華清雨嚷著。「也許……隻是那葉月明分化的卑鄙伎倆!」
「……葉月明這人我雖說覺得可怕,然而他不說沒有把握的話語。」華清江低聲說著。「以他的身份,不可能造這種謠……再者,你師父也承認了。」
「師父……」
「那天晚上,是場公平的決鬥。」華清江冷冷笑著。「他使左手,我也使左手。」
「……師兄……」
「我留了他一條命。」華清江淡淡說著。「畢竟,我是個一言九鼎的人。」
在那入了夜的時候,天空下起了細細的小雨。
看著眼前的師尊,華清雨的眼睛不自覺地紅了。
躺在了床上‘養病’的師父,手筋腳筋被挑了斷,一見到了他,就是激動地要喊。
然而,一張開了嘴,那連根被切下的舌頭,卻更叫人心痛了。
「師兄!」轉過了頭,華清雨痛心地喊著。
「這是他要加的條件,怨不得我。」華清江說著。「我隻說要斷了敗者的手筋,他就說要做到這種地步……想是怕我說出去吧?卻也是沒想過,我是真的下得了手的。」
咬著牙,重新轉過了頭,華清雨喊著眼淚。
「若是……若真是那葉月明的毒計,我就要他死得慘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