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分量太輕。」大量了他一會兒,二師兄低聲說著。

「啊?」

「看你臉上陰霾重重,想來這忘憂草的份量還得再加重。」二師兄仿佛說得認真。

倒是一旁的大師姊。已經偷偷笑了起來。

此時才曉得自己成了兩人取笑的對象,那人隻是無奈地歎著氣。

「有話說就別憋在心裏。」二師兄低聲說著。

「……」

「是啊,師弟,有什麼話師姊弟間沒得說呢?」

「……我聽得師弟們提及,此次大莊主之所以千裏迢迢而來,為的就隻是我的病。」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人輕輕的歎著。「饒是因我累得大莊主病重,我豈非是罪該萬死。」

「不管是誰病了,師父都是會趕著一趟的。」二師兄說著。「怎麼?竟然有人會怪你」

「就是因為沒人怪我,我才……」

「你又犯了同樣的毛病,師弟。」大師姊笑著。

「可不是,雖說腦子裏已經是一塌糊塗,想必骨子裏還是同樣一個人。」二師兄說著。

「……該怪的人是我,不是嘛?可是他們總是怪著……」

「怪著?」

「總是怪著十三師弟……」那人歎著氣。「我不懂,為何會怪得他。害我的不就是唐門的人?不關他的事啊。」

「……那是因為……」

「因為他當時指著師父,說師父浪得虛名,所有有些人才會覺得,是因為他當時的一番話,所以師父才會勉強走這一趟。」緊緊抓住了大師姊的手臂。二師兄如是說著。

大師姊隻是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

「……十三師弟心直口快,他不會有惡意。」那人黯然地說著。「沒料得因我卻累得他如此。」

「你記得他多少?」二師兄問著。

「很多。」那人說著。「我記得跟他在莊裏的草地上玩耍,記得跟他對劍的時候……就算是出莊的那幾年……」說到了這兒,那人的語氣卻有些遲疑。「就算是那幾年的日子幾乎是一片空白,我至少曉得那幾年我有跟他見過很多次麵。」

「……那你覺得十三師弟是怎麼樣一個人?」

「……」仔細想了一下,那人隻是笑著。「我想,十三師弟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我記得的他,總是在笑著。」

大莊主的麵容十分平靜,仿佛隻是與先前一般,隻是睡得遲了些。

然而,在她的身旁,已經跪落了好幾排的弟子。

最難受的,隻怕還是此時還緊握著她的手的弟子。他的雙目微紅,不發一語。就在前一刻,大莊主抓著他的手,輕聲交代了最後的幾件事。

一是要沉棺於幻海,她不願讓眾弟子辛苦搬運遺體。

二是不要任何人守喪,沉棺於幻海,不會有野獸破壞遺體。

三是不要任何人哭,隻要有人哭泣,她便不得安心。

四是要眾人記得,百年之後,自會相聚。

五是要……要那弟子為自己而活。

……軟沙崗外的風沙掩蓋了天際,坐在岩石山上的男子,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場無休無止的風暴。

……幾張熟悉的臉在那飛揚的黃沙中若隱若現。

……大莊主要他為自己而活,即使回到了莊裏,也要盡早離去。這江湖已經充滿了是非,既然已有引退之意,就別再眷戀。

隻是,在離去之前,他還想要見他一麵。不一定要問他為何要稱霸天下,而是,看看他是否真的會因此快樂。

「別去。」站在他身後的二師兄卻是如是說著。

「為什麼?」

「飛蛾撲火,隻成灰燼。」

究竟是這江湖會將他燒作灰燼,還是十三師弟?他沒有問,因為,他曉得師兄不會說。

然而,想見他的念頭卻隻是越來越強烈。他隻覺得,若不再見他一麵,他連他的臉,都會忘了。就連自己病死的父母,那麵容都已不複記憶。明明,他是如此的思念。

小時生活的村落,現在又變得如何了?他隻覺得過去的幾十年,好如一場迷離的夢境。

所有的傷痛悲哀都讓時光的洪流帶了去,留在心裏的,隻剩下喜樂的片段。

然而,是否是因為如此,那幾十年的記憶變得如此虛幻。

不管如何,他想要確認一些事情。他想要看看被他所遺忘的故鄉,還有……一些也許已經被他遺忘的人。

「別去。」大師姊也如此說著。「為了你好,別惹這是非。」

「我隻是一個過客。」

「一顆碎石尚且擾亂一池春水,何況是你。」

「我?」

「好好想一想,師弟,此次再入紅塵,再無可歸之期。」

蒼白的容顏映在碧綠的湖麵上。純白的石棺沉入了幻海。

當一代宗師隕落之際,岩山外的風沙止歇了。

沙漠之風帶來了一個故人,純白的衣裳上纏著璀璨的雲彩。

於是,當眾人離去之後,軟沙崗的岩山就隱沒於滾滾沙塵之中。

連同著碧綠的幻海,以及那迎風搖曳的忘憂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