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流言(1 / 3)

坐在小船上,準備著橫渡黃河。小紅包下了一艘寬敞的大船,讓三人能夠舒舒服服地渡江。

雖然船家一直地推薦著張家渡,然而,冷雁智卻隻是冷冷地搖著頭。

小船上,船家搖著槳,冷雁智雙手橫抱在胸前,靠著船棚假寐。小紅的雙手則是放在膝上的包袱,規規矩矩地坐著,略有些緊張地看著河上其他的行船。

而那小男孩則是靠著冷雁智,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午後的慵懶時光,船家一邊眯著眼睛劃船,一邊找著小紅說話。

「我說,夫人啊。」

「……啊?……啊!是的是的……」對於這一路上常遇到的誤解,既然冷雁智已經懶得辯解,小紅為免多生波折,常常也是承認著的。

「如果要去江南城,張家渡真的比其他路快。」

「啊……是的,我曉得,可冷公子……可少爺嫌張家渡人多雜亂,喜歡一些清靜。」

「……真要清靜,還去江南城?……」船家歎了口氣,「這幾天來,我每天忙不迭地載人過河,看著的可多了。這些人總想著去江南,可不曉得這頭去容易,回頭可難了。」

「為什麼呢?」

「……這北方的親王管得嚴。回頭時夫人可要瞧瞧了,包管這幾千人困在了黃河邊,動彈不得。要載他們回這兒來,沒有守將的允許,誰敢犯這個禁忌。」

悄悄地瞄了冷雁智一眼,小紅什麼話也沒有說。

「……可明曉得這樣,過河的人可還是多得是……」看小紅沒有說話,船家也隻得繼續默默地劃船了。

在夕陽的餘輝下,三人登上了另一岸。依傍著山丘的小鎮,外來客比鎮民還多。

幾個農家打扮的鎮民,看著蜂湧而至的外人,甚至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可不是?這些人不是臉上帶著獨眼刀疤,就是肩上扛著金槍銀棍。想必沒辦法走張家渡這條路的,除了冷雁智三人以外,還多得是。

當冷雁智走上岸的瞬間,因為著鬥蓬的揚起,腰間那把寶刀在夕陽下閃著妖豔的紅光。幾個武林人看得呆了,竊竊私語著,可當冷雁智走過身旁時,卻又默不作聲。

也許是因為那凜凜然的氣度,以及堅定的腳步,幾個人甚至自動讓了開,讓他們三人通過。

走在前頭的,是小紅。她抱著小小的包袱,一邊走著,一邊打量著這個小鎮。天色已經晚了,她得為三人找到棲身的地方才是。

跟冷雁智走在一起的,就是玄英。他隻是帶著好奇的心情,看著四周的人。隻見有背上背著三把長刀的,臉上刺著蜈蚣的,還有的人耳垂上掛著十幾個大銅鈈。

冷不防,看到了一張沒有五官的麵孔,玄英嚇得緊緊抓住了冷雁智的衣服。冷雁智略略側過臉看去,那是張被烈火燒傷的臉。

可難得的是,盡管是這麼醜陋的麵貌,那人卻還是挺起了胸膛走路。而且,還是一身幹淨的錦繡衣裳,配著一把看似普通、卻比平常劍身長上兩寸、細上兩分的長劍。

看見了小男孩的好奇眼神,那人隻是挑了挑沒有眉毛的眉頭,咧開了嘴一笑。

這一笑,更加駭人。玄英全身都在發抖著,隻差沒有掛在了冷雁智身上。

冷雁智隻有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表示恐懼、也沒有表示掛心。就隻有看了過,接著就回到了自己的道路。

等到走了遠去,玄英才帶著顫抖的語調跟冷雁智說著。「那個人好恐怖……」

「這個地方恐怖的人多的是,可偏偏就隻有他不會。」冷雁智說著。

「為什麼?」玄英問著。

「他身上沒有暴戾之氣。」冷雁智說著。

可就算如此,夜深人靜之時,猛然一見,也是會讓人駭然尖叫的吧。

「啊,冷公子,客棧在那兒!」突然的,回過頭,小紅興奮地說著。「我去瞧瞧,冷公子你們在這兒先歇歇。」

當小紅興高采烈地離開之時,玄英還忘不掉那張恐怖的臉。畢竟,是印象深刻的。

冷雁智背上靠著高牆,眼神微闔地等著小紅的消息。玄英還是緊緊抓著冷雁智的衣服。仿佛隻要不放開,就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傷害得了他似的。

「這消息是真的嗎?我才不信……」幾個人走過,竊竊私語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到了玄英耳裏。「是真的,我過河前聽人講的。皇上讓胡人押過黃河的時候,跳河自盡了。」

身體輕輕一顫,玄英抬起了頭,望向了那幾人的方向。

「可憐啊,給漢賊開了關口,死了還保不住全屍。」

他們說的人是誰……該不會是……

玄英睜大了眼睛。

「可憐哪……」

「怎麼了?吃不下?」

找著了客棧,豐盛的飯菜送到了房裏,可玄英心裏蹦蹦跳著,飯菜也是有一口沒一口的。

他曉得流言不可盡信,尤其是這種的道聽途說。可父皇南征之後是真的再也沒有了音訊,難道真的……真的跳了黃河?

其實,以前跟父皇也並不親近,就算是真的,也實在也勾不起什麼傷心的感覺。可是……可是父皇的死,是不是就代表著過去的日子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過去那段,三個人在皇宮裏相依為命的日子。

母後現在還好嗎,還有……皇兄……皇兄後來怎麼樣了……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負氣跑掉,現在想必就可以跟母後皇兄在一起了。

「不喜歡菜色嗎?」小紅也是擔心地問著。

如果……如果他們曉得自己的身份,還會對自己這麼好嗎……

看著玄英泫然欲泣的小臉,冷雁智隻是低聲問著。「想回去了?」

是想著回去,回去皇城,可就算是回去了,母親跟哥哥也不在了。

夜深的時候,從鎮外傳來了悠遠的笛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不曉得是誰在吹笛,可玄英還是趴在了窗邊,靜靜聽著。

他吹得一手的好笛,溫柔的笛聲,撫慰了思鄉的情懷。

「很好聽是吧。」把手輕輕放在了玄英的背上,冷雁智低聲說著。

因為著纏身的淺咳,他總是睡得很少,也睡得很淺。玄英半夜爬下床的時候,他也就醒了。

「冷哥哥……」撒嬌似地抱著冷雁智,玄英低聲說著。

冷雁智摸著小男孩的頭發,隻是低聲說著。「怎麼了?哪裏受委屈了?是不是路上太累了?」

玄英沒有說話。他很想很想告訴他,他想著自己的母親以及兄長,然而,他卻又不能告訴他。他是新王朝的獠麵親王,如果曉得他就是前朝的皇子,再怎麼對他好,心裏一定會不些不快的。依附在他的羽翼下這麼久了,既舍不得放開,也不敢放開。隻要冷雁智一放手,自己就會像鴻海裏的孤船一樣,飄飄蕩蕩,淒淒惶惶,不知歸路。

自己好壞,好自私。玄英抓著冷雁智的衣服,享受著他的保護,心裏卻是在嚷著。母親教你禮義廉恥,兄長教你溫良謙恭,可現在卻做著欺人的勾當。

他實在不敢想象,當冷雁智曉得真相的一天,會是怎麼看著他。

震驚嗎?憎恨嗎?厭惡嗎?會有著很深很深的傷心嗎?

「如果你想回去,我讓小紅送你回北方,好不好?」冷雁智低聲說著。

「不要。」玄英立刻就是這麼說著。

「那你想要什麼?」冷雁智低聲說著。

「……娘。」玄英低聲說著。

「當初你又不讓我幫你找?」

「……」因為我有口難言啊。我總不能說,請幫我找我娘。我娘就是前朝的皇後,叫做鐵慧娘。

看著越來越沮喪的玄英,冷雁智反而笑了起來。

「笑什麼?」

「沒什麼。」冷雁智隻是彎下了腰,輕輕地抱著他。「我隻是有些舍不得罷了。」

「小玄英現在還在難過嗎?」早膳的時候,小紅忍不住就是逗著他。因為那一雙大大的眼睛,正下掛著兩道陰影。看起來很可憐,但是不可否認的,也很可愛。「變成四條眉毛囉!」

玄英隻是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也沒有辦法辯解。

「馬車找到了嗎?」冷雁智低聲問著,同時也把玄英從小紅的「關切」解救了出來。

果不期然,小紅的注意力離開了玄英的臉上。

「啊,是的,已經找著了。是輛寬敞的車子,等會兒我去買些點心食糧,就可以出發了。」小紅連忙說著。「我還找著了一個熟知路況的車夫,正午時分就會把車駕來。」

「很好。」冷雁智淡淡說著。

小紅隻是微微低下了頭,淺淺笑著。

對於這個姑娘的能力,即使是冷雁智,也是無從挑剔起的。雖說他們從不曉得她是怎麼樣、怎麼能、什麼時候去做到的,可結果總是完美的。

「你想要什麼樣的賞賜?」冷雁智以前曾經也問過。

然而,小紅卻沒有回答他。也許是因為,她真正想要的東西,冷雁智根本不會給。

此時,從樓下的街道,又再傳來了昨夜的笛聲。玄英雙手一震,就是猛然轉向了聲音的方向。

冷雁智卻隻是微微皺眉,走到了窗邊推開紙窗。樓下的街道上,一個流浪漢正在吹笛。身前圍繞著好多好多的百姓跟外來客。

也許是因為,他們昨夜也聽到了這笛聲,引起了思鄉之情。

在他身旁,一個同樣也是衣衫襤褸的小女孩,輕聲唱著。

「滄瀾黃江東逝水,載不動千古哀愁。金袍紫冠誰道了,河底冤魂幾縷。雪夜武威關,西狐暗飛渡。血親手足情,怎比那龍袍金椅……」

想必已經傳唱江南江北的民謠,惹動了外來客的思鄉之情。憶起過往那慘苦的一年,多少人淚濕衣襟。

玄英現在也正趴在窗邊,癡癡望著那對父女也似的賣藝人。

「胡說!」此時,卻有人跳了出來,義憤填膺地說著。「不要再誣玄華帝了!要不是北方陷落,聖上崩殂,皇儲陷落敵陣,華親王會出來登基嗎!當初要不是幾個武林大老苦苦相求,現在皇室何在?難道要我們漢族就此斷了香煙!」

小女孩被嚇了一跳,怯生生地退到了父親身後。而那咆哮的人,則是繼續咆哮著。

「什麼賣國賊,不要搞錯了人!你們為什麼不想想,當初是誰開武威關的!要不是武威關被破,聖上回得去的?就算兩麵受敵,也可以撤回京城的?也不會落個……落個沒河自盡的下場……」說著說著,那個大漢卻是痛哭了起來。

可雖然他說得是如此的壯烈悲憤,冷雁智卻隻是冷冷地笑了一下。

「我當時就在武定關內。」吹笛的男子放下長笛,隻是平靜地說著。「我親眼見到的,玄武帝迎華親王入關,華親王卻把刀架在自己的兄長頸上。」

「妖言惑眾!」

眼見大漢已經掄起了拳頭,幾個路人連忙拉了住。

「好了好了……」

「我想那應該是誤傳吧,因為我聽說,華親王已經找到了玄慈太子了。」另外一個劍客此時卻是突然說著。

玄英的手猛然抓緊了窗櫞,雙眼登時瞪得老大。皇兄……皇兄他……

「據說要趁著江南大會的時候,擁太子登基,趁時商討收複中原大計。如果當初真是華親王造反,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幾個路人驚愕地麵麵相覷,而在那群人高聲談論的時候,湧來的人群也就越來越多了。

也許是因為人天性就喜熱鬧跟市井流言,沒一會兒,這鎮上幾乎一半的人都到齊了。

「我親眼所見不會有假。」吹笛男子依舊平靜地說著。

「可沒人曉得,你那時候是不是真的在武定關!」一個人指著男子的臉罵著,登時幾個跟他一陣線的人就是一起叫囂了起來。

「咳咳……我說句公道話吧。這句實在有理。各位想想,皇後跟太子在這個時候能去哪裏?還不是投奔華親王?華親王可是皇後的姐夫,投親一定是找他的。」另外一人插著嘴。

「如果玄慈太子真要在江南即位,我一定擁他。」一個俠客打扮的外來客,平靜地說著。「我一聽到那什麼獠麵親王的就想吐,引胡人入關,自己坐上帝位,不就是一個漢賊了得,叫得這麼好聽。」

本是跟著看熱鬧的小紅,緊張地看了冷雁智一眼,可冷雁智卻像是沒有什麼反應似的。

眼見下頭越辯越是激烈,有擁護華親王派的,也有仇視華親王派的,到了後來,這一大群人甚至分成了幾個小群,繼續爭辯著。冷雁智關上了窗,而玄英還在發著呆。

「聽得懂嗎?」冷雁智隻是輕輕笑著。「他們在吵著當初這天下是怎麼分成四塊的。」

「哪四塊?」玄英的語調有些生硬。

「我這兒一塊,華親王一塊。魯兒列一塊,察唯爾一塊。四分天下,各取所需。」

「我早曉得華親王是壞人。」看著冷雁智,玄英隻是問著。「可你呢,為什麼你也會在這場混亂裏?」

「我剛剛已經說過,這是各取所需。」冷雁智隻是淡淡說著。

坐上馬車後,冷雁智靠著車棚,隻是靜靜地從小窗看著車外的風景。

窗外風景輪轉,可不管如何,都是一片的蒼蒼翠翠。

玄英絞著雙手,偶爾迷惘地看著冷雁智。

他想去找自己的兄長,去皇叔的宮殿裏找玄慈。可要他怎麼說呢?

雖說目的都是江南,可大會的地方想必離宮城很遠很遠。

當初他是很想著問問那些人,是怎樣能知道皇兄的去向。可冷哥哥看來卻是對

於這些流言不屑一顧,當馬車一駕來,就拉著他頭也不回地上車了,讓他連說,都沒有機會說。

「想問我什麼?」

如何沒有察覺到玄英的目光?冷雁智回過了頭問著。

「……剛剛啊,他們不是在說,這玄慈太子就在江南城裏嗎?」玄英立刻裝出了天真而無辜的語氣,假裝好奇地問著。「我好想要去看看,將來皇上會是長什麼樣子的!」

「就跟你想看莫言神醫是一樣的嗎?」冷雁智忍不住苦笑著。「沒什麼好看的,他甚至沒有比你大上幾歲。」

「咦咦咦,可是這麼小的年紀真的可以當皇帝嗎?」

「當然不行了。」冷雁智無奈地搖了搖頭。「光聽就曉提,這是收攬人心的伎倆。你年紀小,所以不曉得人心險惡。玄華帝這人老奸巨猾,這事情沒這麼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