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孤山(1 / 3)

回到鎮裏的路上,男子撐著傘,而玄英則是亦步亦趨地跟著。

偶爾抬起了頭,在玄英的眼裏,男子的表情其實有著淡淡的疲倦。雖說讓男孩跟著,男子這一路上其實並沒有說話。

隻有在當時,男子才問了一句,而玄英則是回答著。

「我跟家人走散了。」

男子隻是點了點頭,接著就示意玄英跟著他走。

又是回到鎮裏,經過了白天饅頭攤子的位置,玄英有些心有餘悸地看著空無一人的木頭桌。

腳步一停頓,可差點就跟丟了男子。

到了最後,男子才在客棧裏停下了腳步。

細雨總總的夜裏,站在屋簷下,他收了傘,輕輕敲了客棧的門。

「誰啊,這麼晚了。」夥計在門內喊著。

「錯過了宿頭,想找個房間歇歇。」男子就連說話都有些緩慢。

……

門內的人似乎考慮了一會兒,才打開了門。

「給我們兩間上房,他的房裏送去一桶熱水、一頓飯菜,跟一套衣服。」男子從懷裏取了一片金葉子叫到了夥計手上,低聲說著。

「是是是!馬上來!馬上來!」

走進了房間,玄英睜著眼睛看著華麗的擺設,還沒來得及跟男子道謝,男子就已經走到了隔壁房間休息。

而還不到半盞茶的時候,熱水就已經送來了。

玄英迫不及待地洗了個熱水澡,徹徹底底地洗去了身上的泥沙以及髒汙,才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深深吸了口氣,他覺得從來沒有這麼舒服過。

回過頭看著溫暖的床鋪,他也從沒有想過能夠在屋裏好好睡上一頓覺,都是難得的奢侈。

「客倌!飯菜來了!」

當豐盛的,熱騰騰的飯菜送上送上桌時,玄英盯著眼前的飯菜,有很久的一段時間沒有辦法講話。

一定要跟他道謝的。

打從一早起床,玄英就是這麼想著的。然而,走了幾趟他的房間,他都還在睡著。

玄英因為很久都沒有好好睡在舒服的床上,可一直到正午他也醒了。

玄英一直等到了晚膳時候才覺得有些擔心。一邊吃著夥計送上的豐盛菜肴,一邊憂心地看著隔壁房間的牆壁。

叩叩,玄英敲了敲門,可裏頭沒有人答應。

叩叩。玄英不死心,可裏頭真的連一丁兒聲音都沒有。

死了?不知如阿,玄英的心髒突突跳著。

碰碰碰。玄英大力捶打著門。「開開門!開開門哪!」

他高聲喊著的聲音,甚至連樓下的夥計都聽見了。

在樓下夥計急急忙忙跑上樓以後,那房間才緩緩開了一條縫。

「怎麼了?」

與玄英驚慌的表情相反,那男子隻是站在了門內低聲問著,還帶著一些疑惑。

「是啊是啊!怎麼了啊客倌!」夥計連忙問著。

這下子,反倒像玄英自己是個莫名其妙的人了。

「我……我……」玄英支支吾吾地說著。

不對勁,一定有哪裏不對勁。

隔天,一邊吃著午膳,就著窗外射進的溫暖陽光,玄英還是盯著隔壁房間的牆壁看著。

他問過夥計了,隔壁房間的人連午餐都沒讓他送進去過。

要不是他一下子就付足了帳,就算被懷疑逃走,也是沒有人可以否認這個可能性的。

經過了兩天的調養生息,現在的玄英坐在自己房間的桌旁,已經無法再等下去了。

趁著夜深,玄英悄悄推開了窗,踩著細長的屋簷,身手利落地往隔壁房間緩緩挪了過去。

等到捱到了紙窗,玄英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一個洞,才眯著眼睛往房裏頭看去。

室內實在太暗,就算室外有著微薄的月光,也隻更顯出了裏頭的黑漆。

玄英一直到很久以後才適應了這黑暗,然而裏頭,也隻是一個男子躺在床上睡著罷了。

他生病了嗎?玄英暗自想著,所以才起不來?也許,他現在肚子也是餓著的,可沒有力氣讓人送餐送藥湯來。

哇喔。

一個沒有平衡,差點就從屋簷上摔了下去,玄英手忙腳亂地晃了一晃,勉勉強強才逃離了摔成肉餅的命運。

可手一碰,那紙窗竟然就咿咿呀呀地開了。夜風吹進了房裏,把桌巾以及床簾都吹得虎虎作響著。

正在這尷尬的瞬間,男子也是從床上坐了起來,有些疑惑地看著玄英。

「我隻是……」玄英支支吾吾地說著。

隻是有點好奇加擔心罷了。玄英現在坐在男子房裏的桌旁,捏著手,在心裏講著。

而男子稍微束了發後,就坐在桌旁,替玄英倒著清水。

剛睡醒的男子,似乎還沒有完全回過神。因為玄英認為,任何一個完全清醒的人,發現有個陌生人踩在自己窗外的屋簷上,第一件事應該是把他從樓上踢下去,而不是替他倒茶。

可這人……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男子,玄英在心裏偷偷打量著。是個很俊、很斯文的人呢。

「抱歉,因為太累了,所以多睡了一會兒……」

您睡了整整兩天了。玄英在心裏小聲地說著。

「我都忘了,你是想找家裏人吧。不要緊的,我明天就帶你去。」男子說著。

呃……其實……

「沒關係,如果您累了,可以再多睡一會兒。」玄英小聲說著。

「呃……可我已經睡了兩天了。」男子說著。

原來你還曉得啊。看著男子,玄英偷偷笑著。

可真正嚴苛的考驗,不是偷饅頭,而是看著男子的眼睛說謊。

現在玄英就麵臨著這樣的處境。因為一大早整理了儀容,用過了早膳後,男子就說要帶他回家。

用著很誠摯而且溫柔的眼神,緩緩說著。所以,僵在了男子眼前,玄英昨夜想好的各種說話,就連一句也說不出來。

「……是了,想必你不認得路吧。」男子輕輕歎著氣。「那該怎麼辦呢,其實我對這兒也不熟。」

「欸!不是那個孩子嗎!」

從街上,突然有著似曾相識的聲音響了起來,玄英一個錯愕,回過頭時見到的正是那個醜男子。

「你找到家了嗎?」醜男子蹲在了男孩子麵前,帶著可怕的笑容問著。「這個是你的家人嗎」

「不是的。」那男子低聲說著。「我正想著帶這孩子回家,不曉得兄台……」

隻要他說出自己曾經想要偷他的劍,一切就完了。玄英害怕地笑著。一個單純跟家人走散的孩子,是不該也不會去偷一把別人的劍。

「……有過數麵之緣而已。」看了男孩子一會兒,醜男子隻是笑著。「在渡口見過一麵……啊,是了,那時他身旁邊有一對夫婦在呢。」

「……是了,也許就是這孩子的雙親,現在隻怕找得急了,既然兄台見過,不曉得兄台是否願意帶這孩子回去渡口,找找他的父母?」

醜男子看了男孩子一眼,然後玄英隻是悄悄抓著了男子的衣襟。

「……不了,非常遺憾,我是得趕去江南的。」醜男子朝玄英擠了下眼睛,接著就站了起來,對著男子說著。「算算時間也不早了,我得趕著路。就是這樣了!非常抱歉啊,不過那渡口離這兒有點距離,您朝東北方走,大概三五天就該到了。」

「是這樣嗎……那關係,那我帶他走上一趟好了。正巧我也想要過趟黃河。」男子微微笑著。

可紙,總是包不住火的。

過了一個又一個小鎮,玄英的心就越跳越急。

豈止是不曉得路,他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可以回去的家。

可要是對這人說了,這人鐵定勃然大怒,當場就丟下他走人怎還會像現在一樣讓他跟著吃飯住店?

但是,流浪了七天,他也實在怕透了那種餓肚子的感覺。想著也許會再回到那種日子,就是忍不住地發抖。

也因此,一路上玄英是盡量拖著、磨著,遇著了叉路就是胡亂指著。隻盼著能夠多拖一天是一天,少捱一天的餓。

慶幸的是,男子也沒有想要催他的意思。

一路走來,男子那種與世無爭、悠悠然然的態度,倒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純粹著隻是來這人間看上一遭而已。

這一天,回到了之前逃走的孤山鎮,玄英本也沒有多大的恐懼。畢竟,那人隻怕也不會在了。

雖說像這當日的可怕場景,玄英還是會忍不住地發抖。可一想起了冷雁智,每多想一次,以前那種依戀的情感就是多上一分,而那日的絕決就是少上一分。

不過,冷哥哥隻怕一輩子都不想要再見到我了吧。玄英走在了男子身旁,隻是無奈地想著。也許,恨著我,一輩子想起了我來,也隻剩下那種深惡痛絕的恨意啊。

畢竟,我騙得他好慘。

沉默地走過了小鎮,男子看他沒什麼精神,也隻以為著又找錯了一個鎮,沒多大的注意。

可兩人才剛走到鎮口,玄英得腳步就停了下來。

回過頭得男子,順著玄英的眼神看去,隻是一個少女坐在了街旁的台階上,看著前方出著神。

要不是這姑娘無論衣著打扮還算清潔整齊,此時看起來,也許隻像個得了失心瘋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