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聲中, 漆黑的夜趨近破曉, 東方第一縷光線升起, 穿透薄霧, 反射在玉砌的積雪地上。
蘇袖月推開門, 一望無際的白,被壓彎的枝頭上偶有細碎的落雪聲,隱隱透出幾點墨綠。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這難得的生機, 回廊拐角處卻傳來一聲清喝: “不要命了嗎?”斥責的語氣, 卻似透著三分的柔情。
蘇袖月回頭望去, 精密的輪椅輕輕轉動,來人著墨綠色棉質錦袍,衣擺袖口淺繡著淡淡紋印, 他外罩純白狐裘, 愈發顯得那張臉精致如玉。
“公子...”蘇袖月低低喚了一聲, 蒼白的雙頰悄然薄紅, 昨日夜裏, 那攬她於懷抱的人是他吧。摘星樓裏除了謝辭言,不會是別人。
她的思緒微微一動, 抬眸望向謝辭言手中捧著的花瓶。
一枝開得極盛的淡黃梅花。
“瓶子...換了嗎?”她問。
“是啊, 不小心打碎了。”謝辭言遞到她手中, “所以換了一個,你看喜不喜歡?”蘇袖月依言看去,新換的琉璃瓶遠比原來的精細, 連燒製中自然形成的紋路都無可挑剔。
心裏那異樣的感覺越發濃烈,從昨夜的懷抱過後,她在最無能為力的時候嗅到的最溫暖安心的味道,不知不覺在心底蔓延開來。
手,試探著搭上他的椅背: “公子,我推你走走吧。”謝辭言怔了怔: “好,”無人看見,他低首間殷紅的唇角輕輕翹起。
多年後,謝辭言總會想,若時光就停在她向他伸出手的這一刻該多好,若一起走走的這條路永無盡頭該多好,若她留在他身邊,該多好......
年關將至,除舊迎新。
摘星樓裏裏外外都張燈結彩,從謝辭言親提的春聯到細心備置的各種吃食,年味滲透在每一個微小處,從內裏溢著暖意。
謝六謝七跟隨多年,還未見過謝辭言這樣重視一個節日,不過他們深知這位主因人而異的本事,得他謝辭言青眼的,不可能也成可能,不受待見的,能做的也不做。
自然這樣的熱鬧,與破舊的柴房無關,與柴房裏的女子無關。
除夕夜那日,謝辭言換了件平生未穿過的最鮮亮的衣服,又難得的細細收拾了一番,他收緊懷中的錦盒,迫不及待想要見一個人。
出門時,卻被攔下了。
是謝五,他以養傷的名義賴在摘星樓沒有離去,仗著謝辭言最後一絲寬容,趁年關之際還想著要為泠二求一線生機。
“公子,我...”
“謝六、謝七。”輪椅上的紅裳男子輕皺眉頭,示意二衛拉謝五起身,謝辭言向來是寡言之人,滿腔心思掩於腹內,要如何說這個曾經的親衛才會明白,那個女人終究隻會害了他?
輕斂長睫,他問: “想帶她離開?”
謝五羞於啟齒,點了點頭。
“不要後悔。”謝辭言漾起一抹意外深長的笑意,他容顏本就極盛,這一笑,反倒讓人覺得不真實。
謝五的心微微動搖,卻還是接過了謝辭言遞來的透明小瓶......“整整12顆,一年,足夠你看清一個人的心。”話落,眉眼驚豔的男子輕搖頭,推動輪椅離開。
謝六謝七亦緊緊跟隨,隻投給昔日同伴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他們跟隨的人從來沒有寒了他們的心,卻是謝五,對不起這份厚待。
他的劫,合該他自己受。
今夜十分難得地沒有下雪,麓山腳下家家戶戶燈火通明,親眷彙聚於一堂,若是尋常人家,便齊齊圍著燒得通紅的火爐,若是富貴人家,便聚於暖房,看一出皮影,或點幾場大戲。
謝辭言提了盞女兒家喜歡的雲雀花燈,淡黃的暖光灑在他傾世的紅衣上,容顏上,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待見到暖廳裏靜候的蘇袖月時,他身上的這份氣息愈濃。
因為心有牽掛,纖塵不染的辭言公子也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
他靜靜望著皮影幕布後的側臉,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指,卻觸摸不到那唇角輕揚的笑靨,蘇袖月恰好抬頭,剪影探出幕布變得真實起來,“公子。”
他點頭,行至她身畔,將手中花燈遞予,“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