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老東西!”一旁的冰族士兵走上去,一腳踹在老者的臉上,踢得他滿口是血滾倒在地。下一刻,劊子手走過去拎起那老者的衣領,拖到斷頭台前,鬼頭刀一揮,一蓬血就噴泉一般灑得老遠。
“啊!”蘇杳慘叫一聲,倒仿佛挨了這一刀的是他自己一般,直挺挺地就朝後倒了下去。他聽見自己的後腦勺在石板地上清脆的碰撞聲,也聽見手下兩個差役幸災樂禍般的驚呼聲,可他隻是死死地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喃喃地回答著前戶部侍郎紀群臨死的責問:“我為什麼不去死?因為祖宗早就不要我了,空桑也隻要我……為他們畫春宮……我快餓死的時候沒人幫我,現在卻又要我去死……哈哈哈哈!”他驀地大笑起來,在刑場上滾滾而落的人頭映襯下顯得更加詭異瘋狂,以至於監斬官不耐煩地吩咐他的兩個手下將半瘋半癲的蘇杳送回了家,從此以後也特許他不再參與類似的場合。
說來也怪,回到自己的家院後,蘇杳這番臆症很快就痊愈了,他照舊每天一瘸一拐地在坊內轉悠一圈,算是沒有白拿坊官的俸祿,卻又常常被突然的響動驚得麵無人色,像一隻被嚇破了膽的兔子。例行公事的巡視完成後,他就躲進自己家裏閉門不出,幾乎隔絕了與外界的一切往來。沒有人知道他在家裏做什麼,但好在益陽坊裏的居民大多受過蘇杳的恩惠,見他好靜,也沒有什麼人去打擾他。
冰族滄流曆三年六月,蘇杳手下的差役抓來了一個空桑乞丐。按照十巫定下的律法,除非可以證明自己是青族,其餘空桑人麵貌的流民一律處死。蘇杳手下的兩個差役原本想將這個乞丐直接送到化人場去,卻嫌他又髒又病,隻怕自己會被傳染,就甩手把他鎖在益陽坊的一處廢屋子裏,攛掇著蘇杳自己去定奪。
聽說那個乞丐是空桑人,蘇杳果然得得地跑過去看。他捂著鼻子拂開那乞丐臉上的亂發,忽然呆了一呆。眼看那乞丐要開口,他立時伸出手指豎在唇邊,隨即小心地走到門口東張西望了一會,再緊緊地關上了廢屋的門。
“既然怕成這樣,幹脆把我交給冰夷官府,也不用在這裏惺惺作態!”見蘇杳體如篩糠,那個蓬頭垢麵的乞丐從鼻子裏冷笑了一聲,大喇喇地靠坐在牆腳,翻著白眼望向蘇杳。
“想不到公爺也淪落至此了……”蘇杳看著麵前潦倒至極的鎮國公裕翔,低低地歎了口氣。
“對啊,所以你的機會到了。”裕翔咧開嘴笑起來,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牙齒,“我打斷過你的腿,把你抓進監獄,又趕你去做苦力,你不是恨我入骨嗎?現在好了,我這個公爺淪落至此了,你趕緊把我送到官府向你的新主子討好去吧!”
“你在這裏等著,我很快回來。”蘇杳沒有理會裕翔的話,走到屋外去,上了鎖。
裕翔隻是冷笑,逃了這麼久,終究還是逃不脫被冰族人殺掉的結果。也罷,他在心裏歎了一聲,自己也算享盡了榮華富貴,與其像現在這樣疲於奔命,不如一死了之。
然而就當裕翔滿懷視死如歸之念時,蘇杳回來了。他帶來了食物、衣服、銀錠,還有一張重逾性命的滄流帝國居民名牒。
“你這是什麼意思?”裕翔冷淡地問。
“這張名牒可以讓你成為合法的青族人,你到九嶷郡去吧。”蘇杳放下手裏的東西,就打算離開。
“回來!”裕翔雖然落魄,到底是國公出身,這一聲倒把我們的良民蘇杳嚇了一跳。他轉過身,滿眼困惑地看著裕翔,竟有些可憐巴巴的感覺。
“你讓我用‘蘇杳’這個名字?”裕翔揮了揮手裏的名牒,心裏已經明白蘇杳將他的名牒給了自己。
“名牒很難弄到的。”蘇杳看著裕翔異樣的目光,忽然漲紅了臉,艱難地說,“我知道國公爺瞧不起這個名字,不過我以前畫春宮用的都是‘風月先生’的落款,現在冰族人也都叫我風月先生,所以……所以‘蘇杳’這個名字,還是清白的,也沒幾個人知道……”他越說聲音越低,到後來就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哽咽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我是說……以後你怎麼辦?”裕翔一向對蘇杳輕賤慣了,就算此刻知道蘇杳羞憤交加,也開不了口道歉。
“過些日子,我就說自己丟了。”蘇杳見裕翔想要說什麼,連忙道,“公爺不用感謝我,誰讓我也是空桑人呢?”
“以前竟是我看錯你了……”裕翔捏著蘇杳送的救命名牒,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夢華朝時我一直是貴族,隻怕也是和公爺一樣的恩怨分明。”蘇杳苦笑了一下,“隻是現在空桑人都快絕種了,以前的事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