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司馬懿是個“癱子”
司馬懿在曆史上是以一個“癱子”的形象進入公眾視線的,當然這個“癱子”完全是他裝出來。
裝病,是一種必備的政治智慧。像司馬懿這麼優秀的政治家天生就有這種智慧。政治家的身板千萬不可一直像鐵打的那般結實,一直那般結實很發傻。隻有舊社會扛長活兒的和新社會的農民工身板才一直像鐵打的那般結實呢!政治家不時地都要病上一病。至於什麼時候病,什麼時候不病,那完全由政治家觀察外界政治風雲的變幻後而決定,可不能由禍害全人類的病菌而決定。
建安六年(201)的某一天,未來的大政治家司馬懿病了,他得了“風痹”,翻譯成現代話他得的是風濕性關節炎、類風濕性關節炎一類的病。嚴重時關節紅腫,渾身疼痛,行走不便。呈現出的外在狀態要麼走起路來一腳高一腳低,成了一個瘸子;要麼得像一塊爛泥巴整日黏在床上,成了一個癱子。現在司馬懿選擇後者。後者比較節省體力,表演起來對演技要求不高,難度係數不大。隻要你能忍、能耐沉得住氣就行,而這正是司馬懿的強項。
窗外一彎冷月賊賊地亮著,好不瘮人,像奸人的眼睛穿過窗紙,在緊張地窺視著司馬懿的一舉一動。司馬懿隻是死人般躺著,哪裏還敢“舉”什麼,“動”什麼。自從司馬家向外麵宣布二公子司馬懿得了風痹,需要臥床靜養後,仆人們便發現司馬家的府第外多了幾個鬼頭鬼腦、眼珠子轉得過於活泛、隨時都可能轉到眼眶外麵的陌生人。有人向司馬家悄悄報告說,這些人統統來自許昌,是那位現已“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曹司空,派來偵察司馬家二公子司馬懿的病情真偽的。
司馬懿家住河內郡溫縣(今河南溫縣)孝敬裏,近日司馬懿被郡裏舉為上計掾(主管填寫計簿,向中央機關彙報郡國一年中戶口、財政、治安、政績等情況的官吏)。漢末的官吏製度基本上是或由皇帝親自征辟,或由地方舉薦。司馬家在河內溫縣是有名的世家大族。世家大族是從漢末形成的,這種家族一旦形成就是一株根深葉茂的老樹,代代發榮新枝,官祿、福祉、運祚,源源不斷。有了官一代,就有官二代,官三代以至官N代。權勢顯赫,家業富厚,既得利益牢牢地攥在手中,兒子孫子重孫子盡享餘澤,累世不絕。有些世家大族改朝換代也無法動搖他們的根基,運作得好,舊王朝土崩瓦解後,他們根本不會為沉落的夕陽陪葬,不用為屁股已經從龍椅上掉下來的帝王感傷,更不用鼠竄遠藏,舉家逃跑到深山大澤中隱姓埋名以度時光。有“識時務者為俊傑”和“良臣擇主而事”這兩個頗具叛徒氣息的信條做心理支撐,又深諳“政治的最高道德就是無道德”的千古不變的鐵律,什麼時候都不會有“無歸宿感”。沒有道德壓力的人,雙腳輕鬆一邁,就邁到新王朝的廊廟中去了。照樣每日看禦柳搖曳,宮花散紅。當大官,撈大錢。嘻嘻,還是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哩!
司馬懿應該慶幸自己生在這種世家大族中。他的父親是京兆尹司馬防,他的祖父是潁川太守司馬·他的曾祖父是豫章太守司馬鈞。如果再往上追溯,追溯到咱們炎黃子孫起源處,據說司馬氏的祖先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這個你信不信都可,這種譜係圖來源極為可疑,基本上都是忽悠呆瓜笨伯傻老帽的。每一個帝王坐了龍庭後,都要顛三倒四、雲山霧罩地為自己編造一個“王權神授”的瞎話,為自己的血統尋找一個高貴神秘甚至是詭秘的起源(朱元璋除外,從這一點看,還是咱農民出身的人老實厚道),決不會說自己的祖上是修鞋的,做炊餅的,崩爆米花的,賣大力丸的。但現在司馬家族確實很顯赫,不是說他們家有多少金銀財寶,車馬牛羊,良田水碓,單說他家的人力資源就出奇得豐厚。司馬家族在司馬懿這一輩就有兄弟八人,人稱“八達”。司馬懿排行第二,字仲達。司馬仲達在兄弟八人中,又“少有奇節,聰明多大略,博學洽聞,伏膺儒教”。是“達”中之最“達”者。最後“達”到鬥敗了聰明絕頂的曹操,拖垮了“智近於妖”的諸葛亮,清除了擁護曹魏集團的所有政治勢力,為大晉江山打下地基,成了一生中基本沒有敗績,漢末三國以來,集權謀智慧之大成者的“極品達人”——晉宣帝。
漢末名士風氣已興,而對人物的月旦評也由此濫觴。人要想出人頭地,即便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也必須得被“品”。如果沒被“品”,你被拋棄到圈子外邊去了,你沒有進入這個話語係統,你就完蛋了。你政治寂寞,學術寂寞,創作寂寞,生活寂寞。生也寂寞,死也寂寞。與司馬懿同郡的南陽太守楊俊就很善於品人,一雙眼睛銳利得很,比組織部長還組織部長呢。司馬懿還在少年時,他見了就大呼,此人為“非常之器”。而尚書崔琰更是當朝名士,崔琰與司馬懿的哥哥司馬朗是好朋友,他見了司馬懿後對司馬朗說:“你的弟弟仲達聰哲明允,剛斷英特,你可比不上他啊!”司馬朗把嘴巴一咧,不那麼服氣,在有關才名學識的評價上,兄弟之間也常常相猜相忌。然而崔琰沒有說錯,雖然崔琰後被曹操所殺,獲“智不存身”之譏,但在對司馬懿的評價上,他是精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