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陰沉著老臉,雪花在半空中飛舞起來,垃圾堆上的塑料袋被肆虐的北風刮上天空,街道上已經沒有行人,灰沉沉的街道上有一條喪家之犬低聲的嗚咽著從髒兮兮的小路上跑來,衝著路口狂叫起來。沒有人理睬這個怪物,大家都躲在家裏,也許大家還沒有起床,也許大家坐在家裏看小人書,是誰家傳來了小喇叭裏李玉和的唱聲:“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東方剛剛發亮,這是一條集鎮裏最髒的地方,因為這個水溝的對麵就是公社衛生院。公社大院裏已經沒有了人,大年三十了,誰家能不到家裏吃年夜飯呀。公社裏放假了,大家都去家裏過年了。雖然說這年過的艱辛,但畢竟是文化大革命的第四個年頭,吃飽吃不飽大家都在激情飽滿的歲月中迎來了一九七零年的除夕。孟村公社的人們都在家裏幹什麼,誰也不知道。羅老太還是早早的爬了起來,她昨天去公社挨批,公社革委會主任教訓他們這些五類分子要老老實實,不要亂說亂動,不然的話,就要把他們批倒批臭。羅老太知道,現在她已經被批倒批臭了,因為她隻有靠撿破爛維持生活。她是國民黨軍官的太太,她的男人到台灣去了。他們結婚十幾天,他就去當兵了,至於說當了什麼軍官,羅老太沒有見過,丈夫沒有回過家。她為丈夫守著空寡,一守就是四十年。現在她就落一個國民黨反動軍官的太太,運動一來,她就是被批鬥的對象。先前她還能掙工分養活自己,可是後來她老了,沒有了勞動能力,就隻有靠撿破爛維持生活。雖然說大家還是批鬥她是想搞資本主義,可是都知道她翻不了天,開批鬥會又多了個典型,所以,大家也沒人幹涉她撿破爛。
羅老太穿著破舊的棉襖,頭上包了藍白相間的條粗布圍巾,她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隻露出一雙渾濁的老眼。她已經駝背,不知道因為長期挨批的結果還是她已經是年齡老的結果,她幾乎頭挨著地走路。她從來不看人。她背了個破舊的麻袋,舉步維艱的朝前挪動著三寸金蓮。雖然白天大家也不幹涉她去撿破爛,可是羅老太還是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到衛生院門口這個垃圾堆旁來人們扔掉的破爛。天天如此,就連大年三十,大年初一都沒間歇過。今年的大年三十刮起了北風,老天不爭氣的飄起了鵝毛雪花。羅老太凍得直打哆嗦,她一步步的從自己住的小屋裏挪到這裏時。天還沒有亮,隻有那條流浪狗在街裏四處奔跑,要找什麼東西。沒有雞叫,沒有人們的喧鬧,人們好似一下子鑽到了地縫裏,世界一下子安靜多了,這是那個年代難得的安靜。這也是羅老太難得的安靜。她用自己那雙渾濁的老眼看這個模糊的世界,覺得自己生活了七十年的小鎮一下子陌生起來了。原來喧鬧的小鎮為什麼沒有了動靜?不習慣呀,不光羅老太不習慣,就連那條流浪狗以不習慣。它對著羅老太叫了起來,這是少有的事情,什麼事都發生了變化,羅老太打了個寒顫,天怎麼還沒亮呀?
羅老太畏畏縮縮地來到了衛生院門前那堆垃圾旁,這裏散發著刺鼻的惡臭味,天一亮就有人把這堆東西拉走,羅老太必須在這個時間來撿垃圾。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但願老天爺給她好運氣,讓她有所收獲。她小心翼翼地來到垃圾堆旁,用那枯如幹柴的手去扒垃圾。忽然,她摸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她心裏一慌,本能的往後退了一下。在這個沉寂的黑夜,聽到了小貓一樣的叫聲,她不知所措的又把那個用紅色包袱包裹著的東西用手摸了摸,這次她聽清楚了,嚶嚶的哭聲是個嬰兒,不錯,是個嬰兒。啊,誰家的嬰兒扔到了這裏,這不是造孽嗎?羅老太嘟囔著,小心翼翼的抱起了這個嬰兒,她趁著微亮的晨曦看清了這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這是個眉清目秀的孩子,紅撲撲的小臉,一雙有神的大眼看著羅老太,好似在哀求她,羅老太心痛的把這個孩子緊緊的抱起來,她流出了同情的眼淚。在這個世界裏,還有比她更不幸的生命,這個孩子剛出生就被親人拋棄了。她覺得孩子跟自己有緣分,覺得這是老天爺賜給她的最寶貴的禮物。羅老太覺得自己運氣到了。
二
這是一間隻能放下一張小床和簡單炊具的臨時小屋,小屋在寒風的吹打下瑟瑟顫抖。一盞煤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亮。小屋內雖然沒有空地方,但顯得幹幹淨淨,布置的非常合理,這是羅老太養成的習慣。雖然說她的家產早以被充公,但是她自己認為自己就是大家小姐出身,不能丟掉這個身份。雖然現在住在這個茅草房內,但是保持清潔衛生已經是她的習慣。羅老太回到自己的小屋內,把這個孩子的包袱打開,這一打開,讓羅老太吃了一驚,原來這個被拋棄的孩子是個怪胎。是呀,是個讓人看起來寒心的怪胎,表麵開起來眉清目的孩子,其實是個妖怪。這個隻有十幾公分大的小孩,是個先天性的羅鍋,小小的背上有個大包子,肩膀歪曲的,整個小身體是扭曲的,這是一個怪胎,怪不得人家把他扔掉了。可是他畢竟是一條生命呀,羅老太看著這個小羅鍋,有心收留他可是自己怎麼養他呢?自己撿破爛勉強顧住自己的生活,如果是再添一張口,她實在是沒有能力養活他。正當老太太決定放棄他時,小怪胎望著老太太的臉嚶嚶地哭起來,他顯得那麼無助,顯得那麼可憐,老太太抱著他的手又放下了,她不忍心把這個孩子再放到外邊,這麼大的風,這麼冷的天,如果是把孩子再放到冰天雪地裏,就等於把這個孩子害死呀。老太太的心哆嗦了一下,老淚縱橫,把孩子緊緊的抱在懷裏,她在自己的鍋裏找出一點點的玉米粥,用筷子頭蘸了蘸放到孩子嘴裏,誰知,孩子竟然用那個櫻桃小嘴把那些稀飯扁了進去,這真是個奇跡呀。老太太覺得這個孩子將來長大實在是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