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左顧右盼了一下,她運氣不錯,匡政在幾公尺開外和方才那位律師交談著,兩人很快互相道別後,林律師自行上了車駛離;林義則在邀月坊門口和小餘聊得正起勁。

她疾奔向匡政,還沒歇口氣,拉起他的手,將合約放在他手心,「匡先生,別管我媽說什麼,我不會在麵館工作的,不必把我算在內。」

她慌急不安,不時抹著額際汗珠。這一端巷尾店家不多,有些很早就打烊,路麵燈火稀微,她置身在暗處,不敢直視他,所有的窘迫已到了極點。

「妳沒事吧?」他不看合約,隻看著那張泛紅未褪的麵色,她反應為何如此激烈?「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嗎?」

他語氣一貫的溫和,把她一把火澆熄一半,她垂下肩,欲哭無淚道:「我媽沒經過我同意,和你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你千萬別當真,對不起,讓你傷腦筋了。」她鞠個躬,暗自默禱這是她要麵對的最後一個烏龍。

「不會的,妳媽天真可愛,沒什麼心眼,說什麼都是出自母親的一片心,我並不覺得是麻煩事,妳別不舒服就好。」

沒心眼?她視線移到他平坦的小腹,裏頭躺了三張靈符的屍體,她替她母親感到慚愧。

他接著道:「合約的事別擔心,都有加上但書,沒有強製性,合作愉快比條文重要。訂合約是要讓妳母親安心,將來她才有保障,妳不想做,就不用勉強。」

這麼容易嗎?他幾句話就把她心頭疑慮澄清了,沒讓她費任何唇舌,他彷佛什麼都不介意,什麼都不強求,雲淡風輕地不似生意人。

是生意人嗎?毫不錙銖必較的生意人?就算程家這種小麵店牆上也貼了張小告示──「小本生意,恕不賒欠」,他的生意經到底是什麼?還有,也是最重要的,他是誰?來自何處?那樣從容自如的姿態不會是一般普通上班族就能輕易展露的;然而他穿著極低調製式,顏色樣式沒多大變化,代步的車性能評價不錯卻不算頂極房車,說是企業家第二代或白手起家的大老板亦不像。她的母親選擇合夥人和當年選擇丈夫一樣,憑直覺拍板認定,不顧一切傾盡真心付出,從前世道單純,這一次,葉芳芝運氣還會這麼好嗎?

她忍不住問:「匡先生,我們非親非故的,為什麼選擇這麼一家小店做投資標的?」

坦白說,程家財力小康,有的資源不過是無形的家傳手藝,真要被占便宜還端不出多吸引人的牛肉呢!她的母親一向不具野心,突然積極起來或許是想徹底揮別外人察覺不出的喪夫之痛,她也該拋下成見全力支持家人,但……和一個背景模糊的人長時期相處,能不聞問一切嗎?

「妳不相信我的眼光?」他笑,「有時候,決定一件事,除了基本的條件符合之外,其實就是人跟人的緣分,做這件事讓我很愉快,我就做了,不一定要有很不得了的理由。」

乍聽無懈可擊,細想和部分有錢人花了大把鈔票買下拍賣會上不起眼的古董一樣,純屬閑情趣味,和考古無關。

「噢。」半信半疑的,對著那雙溫柔坦然的眸子,一時竟無話可說。她拿回合約,想就此道別,視線被他身後靠近的兩個陌生男人吸引住,多看了幾眼。「匡先生,您的朋友找您……」

匡政回頭,認清來人,寧和的臉龐微暗。兩個男人衣著整齊,姿態也很有禮,朝匡政哈腰示意後,其中一人道:「匡先生,別來無恙。」

匡政頷首,回禮道:「兩位好。岑先生可好?」

「好。如果匡先生能答應到岑先生家裏喝個茶、敘個舊,那就更好了。」說話的人有些年紀了,恭敬裏有著強勢。

「我和岑先生交情尚淺,不知道有什麼舊好敘呢。」他不疾不徐,倒是看了她一眼後,輕攢眉頭。

「匡先生先別拒人於千裏之外,您才高氣量人,岑先生企望已久,好不容易等您回來了,終於可以見上一麵,請看在岑先生殷盼多年的份上,圓了他這樁心願吧!」這人說話文謅謅的,有點古怪,但笑容可掬,她看得起了興頭,沒注意到匡政神情已有波動。

「岑先生不知道我是誰的人嗎?這茶不好喝吧?」他一口婉拒。

男人不以為忤地笑了起來。「誰都知道您回來後再也不管事了,和駱家也少有往來,我想,經過那件事,您能心無芥蒂的回駱先生哪兒,恐怕不容易吧?」

「有沒有芥蒂,是我的私事,不需向外人表明。請告訴岑先生,他太看得起我了,我隻想安安靜靜過日子,沒什麼企圖心。」他看向程天聆,「回去吧!有話改天再說。」

「噢。」她會意,識趣地轉身要走,另一名男子不知何時敏捷地繞到她前頭來,擋住她的去路。

「這位是程小姐吧?」嚴峻的臉笑得勉強,一般的多禮。

「是。」她不記得在店裏見過他們。

「程小姐也一道去吧!匡先生的人岑先生一樣歡迎。」

「呃?」她楞了楞,不明所以。「去哪裏?太晚了吧?」

匡政拉了她一把,寬肩有意無意地遮蔽她。「程小姐是外人,你們搞錯了。」

「匡先生,三年了,您的脾性還是一樣,總想護著自己人,岑先生就是欣賞您這一點。我們並無惡意,不過是想,您舍駱家小姐不娶,和這位程小姐走得近,岑先生提過想見識一下程小姐的魅力,揀日不如撞日,今晚就一道去吧!」年紀較大的男人接腔,上上下下打量她。

「多謝岑先生好意,我不會去,程小姐更不會去,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匡政麵色一緊,仍維持著禮貌。

「是啊,你們弄錯了,我和他沒什麼關係的,各位再見。」她雖聽得一頭霧水,也知道這些人不單純,她可不想蹚莫名渾水!不過可真是怪,無論親人或陌生人,有誌一同地認定她和匡政之間有私情,她到底是哪一點散發出了如此強烈的訊息?

「等等!」男人伸出一隻手臂擋架,笑意沒有退減。「匡先生,您還是考慮一下吧!程家麵館要重新開張,肯定是要大展鴻圖、生意興隆的,容不得一絲差錯,岑先生到時也會派人送賀禮來,屆時,程家能全員到齊,一個都不少,才會熱熱鬧鬧的,對吧?」

這人對一切了若指掌,說話字字平常,聽得人卻渾身不對勁。匡政搖頭歎道:「一家店罷了,也值得岑先生如此關注?我是普通人,做普通生意,不會連這樣的自由都沒有吧?」

「匡先生好說,岑先生賞識您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您要是普通,駱家今天不會安安穩穩的坐享其成,您還是走一遭吧!程小姐今天不去,岑先生改日就上程家館子拜訪,其實也是一樣的,隻怕到時您很難向程家老板娘解釋一切吧!」

這是怎麼回事?三個人中,匡政是她唯一看似熟悉的,其實了解算淺薄的,但此刻的態勢卻是非把她卷進去不可,她招誰惹誰了?

匡政沉吟了片刻,突然轉向她;她退了半步,怯疑地希望,他能不顧一切讓她退出荒謬邀約的堅持。

「不好意思,和妳借點時間,我會好好送妳回來的。」他貌似平靜,眼神裏有著她疑心錯看的歉疚,他也有不能掌控的事嗎?

「不會吧?」她想拔腿就跑,卻心知肚明隻能跑得了一時,可……這幹她什麼事了?她明天還得早起帶那班小鬼參觀動物園呢!

「程小姐,請!」男人指向幾步遠外暫停的車,她終於大驚失色,求助地看著匡政,又回頭望向麵館。葉芳芝在等她吧?

匡政悄然握住她的手,暗示地捏了一下她手心。「放心,不會有事的。」

溫暖而有些粗糙的大掌包覆她微冷的手,顧不得合不合宜,她沒有從他手中抽離,掌心接觸間,她選擇相信他。

「大哥!」林義遠遠終於發現了異狀,大步奔了過來,匡政做了個阻止的手勢。

「去通知葉小姐一聲,就說……」他低頭考慮了一下說辭,「就說我和程小姐看午夜場電影去了,讓她別擔心。」

午夜場電影?她還能向誰保證,她和匡政一點關係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