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一開走,就無法對某些人交代和他沒關係了。我們走一陣吧,看看有沒有出租車。」他不改其誌。
「沒事半夜出租車怎麼會來這裏?」她急得東張西望,靈機一動,拉住他,「你有帶手機吧?叫小義來接我們總可以吧?」
他攤攤兩手,「我身上不帶手機的。」
她聽了腿軟,垮下肩膊拖拉著腳步走。
「你總可以告訴我,努力的走,兩個鍾頭內可以離開山區,到台北市區吧?」她退而求其次,就當逛街一樣走兩個鍾頭,隻要不打瞌睡,她還撐得下去。
「恐怕不行。」冷水再潑一次。
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扯住他衣袖,「為什麼?我瞧這也不算山上,不過是遠一點的郊區,不是嗎?」
「這裏是桃園,不是台北。」
「桃……園?」
扭曲的聲音,已經不像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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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了解為什麼來這一趟的車程可以讓她睡個小覺了,早已離開台北市的她,被賣了也不會知道吧?幸好有匡政在!
幸好?她不明白為何起了這樣的直覺,有匡政在,豺狼虎豹都不必擔心。
前麵的男人悶不吭聲的走,速度一致,絲毫沒有倦意。她追了幾次,落後幾次,沿途隻有零星的機車經過,偶有四輪轎車快速呼嘯而過,無意停下搭載。走了有半個鍾頭,她忍不住了,向前喚,「喂!你走那麼快,我跟不上了。」
他停下等候,歉然道:「我想妳大概急著回去,不想耽擱。」
她趨上前,吞了吞口水,「我好渴,這裏要是有自動販賣機就好了,不用多,一瓶可樂就好。」不想還好,一想喉嚨益發癢澀。
他無聲笑,哄慰的口吻,「再忍一會兒吧!來!」他伸出手。
她猶豫了一下,不想在這當口作無謂矜持,把右手交給他。
有他的力道撐持,她走得沒那麼吃力了,不過也就那麼一會兒,生理時鍾的波波來襲產生了困倦,全身的重量漸漸倚落在他手臂上,隻要他一鬆手,眼皮半垂的她馬上就會栽在地上。
「對不起,害妳受苦了。」感受到她強烈的疲累,他放慢了腳步。
她撐開眼皮,微弱的哼一聲,含糊地應,「沒辦法,人要有骨氣就得吃點苦,這是我爸說的,雖然我爸從沒發過財。」
連句抱怨的話都未說出口,帶著純直的義氣跟著半生不熟的他走這段未知的路程,從這一點看,她並不比葉芳芝精明多少啊。
近似憐惜的心緒在萌動,他忽然停步,扶起她快垂到胸口的下巴,提議道:「我背妳吧!妳快睡著了。」
「呃?」她努力睜大眼,極力搖頭,「還是不要吧!我自己走。」她索性抽回手,搶先走在前麵。
這樣無限製的肢體親密,她怕連自己也說服不了和他之間沒什麼。
他由著她走在前頭,為了讓她打起精神,他啟個話題,「妳不想知道今天是怎麼一回事?」
她緘默了會兒,才開口:「不用說,我猜得到。有人曾經對你好,但後來對不起你;有人賞識你,希望你拋開舊情為他效勞。你想必風光過,什麼都見識過,所以可以拒絕誘惑。我不過是個被台風尾掃到的人,知道太多沒什麼意義,隻要今天過後,不要再有人把你跟我送作堆就好了。」
話剛完,他昂首朗笑,在萬籟俱寂裏分外響亮。她嚇了一跳,推了他一下,「你笑什麼?」她直尷尬,瞌睡蟲都跑了。
「沒什麼,妳很有趣。」他收了笑,繼續前行。
「噢。」她瞄瞄他,再看看夜空,平板著聲調,「通常,一般人不會形容美女有趣,你也覺得我很普通吧!」
他再次停步,扳住她的肩直盯著她;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震住,轉著大眼發出詢問。星空下,路燈幽光中,他的眼神不易判別,但熠熠其輝掩不住,專注地投射在她臉上。她心驀地狂跳,一個荒謬的念頭倏忽襲至,她伸直五指,在他眼前揮動兩下,緊張地問:「你現在──是不是哪裏覺得怪怪的?」
「唔?」問得風馬牛不相及。
「就是──」她怎好問他是否對她有動心的感覺?那幾張靈符不會選在這時候作用發酵吧?「沒──什麼。」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兩聲,「我隻是證實一下,妳真的很普通嗎?妳很好,有活力又善良顧家,這些條件會讓一個女人發光,比單純的五官迷人持久,說妳有趣,是因為妳不呆板,別想太多了。」
「啊?」她紅了臉,訥不能言。「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我哪會在意!從小到大我早聽慣了,我並沒得到我媽真傳,我不介意的。」
她的確不似葉芳芝,一對眉毛濃彎,散發著倔氣;瞳眸圓大,認真看人時,會令人忍不住想起幾個月大的幼犬;微翹的上唇,透著不易討好的刁鑽氣;舉止有種無所謂的隨和自在,使她看似比實際年齡輕。她的長相不在世俗認定的美女規格內,卻有特別之處。
「妳是個幸運的女生,有那麼愛妳的母親,在她眼裏,妳比她強多了。」
「……」她頓時語塞。葉芳芝不知在他麵前說了多少女兒的好處,他想必十分迷惑,吃頓飯還得應付說媒。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是,他大方地繼續上門,過去的他,必是各種陣仗都遇到過,才能不為之困擾吧?
她嘟嘴道:「我媽這人就是這樣,老是一廂情願,就她當我是寶,你一定很受不了吧?」
他轉身走著,發出有趣的輕笑,「不,我受寵若驚,竟有人要把她鍾愛的女兒托付給這麼平常的男人,我很感謝她這麼瞧得起我。她不知道,妳還在和弟弟搶糖吃時,中學的我就得開始為我母親的醫藥費傷透腦筋了,真要妳和我處上兩天,妳會悶壞的,我對那些時興的玩樂是沒有興趣也不懂的。」
夜黑,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知道那些都是難得吐露的內心話,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可以輕易得到一般人求之不得的身外物,卻並不自視甚高;他年少時可能辛苦過,所以不隨便輕賤他人……
一種新奇的念頭閃過腦海──葉芳芝也許不似她以為的天真,匡政有作一個母親認定為好男人的特質。
她不禁脫口:「駱小姐不肯放手的原因,是因為你從不自以為是,處處寬容吧?」
他怔住,難得表現失控的驚訝,「妳從何得知家珍?」
她發覺失言,卻再難收回,他凝神等待答案的模樣有種無聲的迫切,她吸口涼涼的空氣,靦腆地邊走邊說:「在我大伯那裏,我見過她……」
她約略地解釋一遍,見他沒有特別的負麵反應,暗鬆了口氣。「她很漂亮,連我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你拒絕她,她很傷心呢。」
他抿唇笑,帶點無可奈何,「我看著她長大的,小女孩不明白什麼適合她。」
小女孩?第一次相遇,他也是這麼叫她的,對他而言,她和駱家珍都不會是良好的妻伴人選吧?
兩人並肩走著,各懷心思,四周的自然音籟清晰入耳,一停止說話,其它的感官就犀利多了,比方說口渴和腿酸。
半個鍾頭後,她陡地止步,側耳傾聽,咽了咽口水,驚喊:「我聽到水聲,有水了!」
他走近路旁,也豎耳諦聽,「的確是,是流動的水。」
她興奮地跳起來,就要往黑漆漆的竹林一頭鑽,他急忙擋住她,「別去!妳在這等等,我先探一探。」他拿出鑰匙串上有簡易照明功能的小掛飾,充當迷你手電筒,撿根枯木枝,一路揮打草叢走進林中。
她聽話地在路邊等,目送他消失在林影幢幢中,落單一人,不禁緊抱雙臂,東張西望,不停地大聲提問壯膽:「看到了嗎?遠不遠?」
為了讓她放心,他隨時應聲,不消多久,他高聲喊:「看到了,小小一道山泉溪,水很涼,應該沒什麼問題。」
她欣喜若狂,不等他上來帶她,迫不及待循聲入林。他聽見急亂的腳踩枯葉聲,揚聲阻止:「慢一點,前麵有──」
竹林其實占地不廣,路燈燈光都能穿透縫隙,和小溪連接的部分卻是個小陡坡。她來不及聽到他的警告,就衝出了竹林,一腳踩了個空,連滾帶翻掉落到水畔,快得她未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一張臉就浸在淺溪裏,以生猛的姿勢喝了好幾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