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書沉吟片刻,待空乘人員播報飛機將於二十分鍾降落,才堪堪恢複原有的冷靜神色。

離開時把車停在飛機場的停車點,付費後驅車離開,將學生安全送回家並囑咐他好好休息,但對方仍是懨懨的模樣,沒從驚嚇中緩過來。

陸景書摸出一支煙,虛掩著火點燃,夾著煙的手半搭在車窗外,煙霧繚繞住他寡然的眉目,眸底釀成一場澎湃激蕩的海嘯。

這幾年來,他見慣了生死別離,每一個生命從他的手中,拯救抑或流逝,起初疼痛不已的心開始趨於麻木。

“節哀。”——他是用多冷淡的口吻說出這句讓家屬們痛不可遏的話來的?

他不知道。

他知道僅有自己用盡最大的努力,去拯救他們。

但是失敗了。

出於憐憫,他會感到悲慟,但這種痛不會蔓延至心尖,他抽煙壓製下去,過幾天接手新的病例,不至於忘記,但也逐漸成為記憶中的印痕。

如今,他卻明白了。

在飛機上,聽到學生說,如果再也見不到她,心口仿佛被人挖空一個口子,凜冽的風呼哧的往裏灌去。

就像是突然有了軟肋,任人輕易揉捏。

放置在置物櫃裏的手機嗡嗡振動幾下,他傾身拿出,眉間的陰鬱近乎一掃而空。

——好好休息,想你。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易言紅著耳尖發送短信的樣子,心底一隅柔軟下去,他碾滅煙蒂,用習慣夾煙的手抵住唇,忍不住的上揚起唇角。

這是他喜歡的姑娘啊。

**

易言沒睡好覺,翻來覆去腦子裏全是陸景書用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喃“我也想你”的場景。

她自認為不是什麼神經質外加幻想症的少女,出現這種情況的次數是少之又少。

翻身起來再一看表,淩晨一點。

登錄微博請求小天使幫忙。

顏一v:最近腦子裏總是幻想一些有的沒的,求治療求打醒[再見\/]

淩晨十一點到次日一點是刷微博的高峰期之一,等了幾分鍾再刷新,已經有了四十多條評論,頂到1L的內容,易言看完更睡不著了。

萌莞子:太太,您思春了[狗頭\/]。

柒柒1981:我排樓上。

guin:現在是秋天,我看太太是想那個他嘞。

……

正當她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春”應時打來電話。易言措不及防,沒拿穩手機,砸到臉上,堅硬的機身撞到鼻梁骨,疼得她眼角泛紅。

鈴聲響了幾遍,她揉著鼻子接起,“喂?”

“還沒睡?”

“你不也沒睡……”她癟嘴小聲哼了哼。

陸景書翻身起床,按開床頭燈,暗自笑起來,如果不是特別關注發微博有提示音,他現在還在睡夢裏。

“睡不著?”他執起杯子清潤著沙啞的嗓子。

易言抿下唇角,坦然承認,“睡不著。”

他試探的問:“要聽故事?”

典型哄孩子入睡的口吻,易言忍不住感慨:“你將來一定是合格的奶爸。”

那端沉默半晌,輕咳一聲,聲音中掩不住笑意,“那,奶媽是誰?”

“……”

自己給自己下套,她真是閑的。

“我要睡了,不聽故事,你也快睡吧。”她往被子裏縮了縮,“晚安,陸景書。”

他稍微頓住,繼而緩緩笑開,手指輕點著膝蓋。

她軟糯的嗓音叫他的名字,別有韻味。

“晚安。”

哄她睡著,他卻失眠了,拉開遮光的窗簾,站到陽台吹風。

十月份的天氣,已不似夏夜那般清涼,風摻雜幾分冰冷,不一會就讓敏感的肌膚覺察到涼意。

有夜間跑酷的人,急速的掠過阻擋物,騰空翻起,穩穩落地。

他忽然想起幾年前的夜晚,平靜的一如現在,隻不過,醫院走廊中卻是兵荒馬亂,病人家屬的哀嚎,醫鬧的棍棒相加。

他開始看清這個世界,直到,那個姑娘怒氣衝衝的從電梯裏走出,渾身裹挾著秋意的涼。

額前的碎發軟趴趴的耷著,鼻尖有些紅,她攥緊拳頭,深深凝視他。

“為什麼!為什麼!”

她眼中袒露出的恨意,毫不掩飾自己的悲怒,“為什麼不是你——”

身上藍綠色的手術服被她的手攥起褶皺。

她被家裏養的太好,沒有接觸過社會上的汙垢,眸子裏純淨一片。

他忽然笑了,這樣的姑娘,是不是愛起來,也是如此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