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薑頭夫妻原本膽小,立時便慌了神,跪下央求道:「道爺,老神仙,千萬發發慈悲。四方遭災,家裏原無活計,若要被鎖走那便斷了生路。萬望老神仙憐貧惜老,饒恕我們則個。」老夫妻不住磕頭,兩顆白發蒼蒼的腦袋觸地生響。紫元宗厭惡世人,並沒感到有什麼可憐,隻是尋思「那馬是我遺留在土牆下的,道長大半夜和我在一起,怎會知曉馬匹的下落?他和老頭搭話,句句令其動色,好像每句話都說中對方的心事似的。」轉念一想,豁然省悟「我明白了,道長既能聽到我的『心語』,自然也能洞悉這老頭的內心想法,仙宗仙術當真奇妙。」尹方士點點頭,道:「都起來吧,老道鐵石肚腸,從不吃這套軟話。你們兩老口若想擺脫幹係,這幾日便順從我意,殷勤些,休多問。侍候的道爺舒坦了,那匹馬就送與你們,又有何妨?」老薑頭夫妻大喜,起身問道:「老神仙要住幾日?馬上跟您打掃屋子。」尹方士道:「兩三天而已,切莫向他人聲張。」指指紫元宗,道:「這是老道的弟子,懷裏抱的小妞是他媳婦兒,大病初愈,需要調養歇息。你兩個老家夥夜裏在堂屋裏睡覺,把裏間讓與小兩口住。記著,多預備些被褥,炕邊最好點個火盆,小妞兒陰氣尚重,千萬不能傷風著涼。」老薑頭夫妻沒口子的答應,那老婆婆趕緊進屋收拾炕鋪。紫元宗抱著無憂跟進裏屋,把她放在炕上,用棉被嚴嚴蓋住,然後轉身走向堂屋,剛跨出門檻,又返身回到炕邊,將被角細細的掖進無憂身下,這才慢慢蹩入堂屋,坐到矮腳桌旁的草席上,兀自往裏間張望。那老婆婆見狀捂住嘴巴,忍笑道:「到底是少年夫妻,魚膠掉進漆桶裏——片刻也分不開。這位大哥你盡管放心,有老婆子侍候著,準保你媳婦兒歇得安穩。」尹方士拉拉紫元宗袖角,道:「你甭瞎擔憂了,小丫頭睡兩個時辰便可醒轉。再說隻要老道坐在這兒,哪怕天塌下半邊,她也傷不著半根寒毛。」紫元宗方才稍稍安心。
這時老薑頭提個麥秸茶壺走過來,放兩個破碗在桌上,道:「莊戶人家簡陋,趕著災荒年,沒甚東西孝敬,請喝口熱水解渴。」尹方士端起碗,湊近鼻端嗅了嗅,道:「不鹹不淡的,什麼玩意兒?」老薑頭神情尷尬,賠笑道:「若說尋常年間,雞鴨魚肉盡能拿出手。隻是今年蝗蟲鬧得凶,四方左近寸草無存,回馬河一帶的鄉民,不是餓死就是逃難別處。惟我老漢自幼練就一手摸魚撈蝦的本事,才能勉強填飽肚皮。也罷,暫且稍等片刻,待老漢這就下河去扳罾,抓幾條大魚給道爺受用。」說著回身走入牆角,伸手去拿角落裏的漁具。
尹方士笑道:「老薑頭,算了吧,你那些臭魚爛蝦隻配喂狗,怎好意思拿來待客?」忽地站起,對紫元宗道:「你在此坐地,我出去尋些衣食,即刻便回。」說罷飄然出屋,身影轉眼便消失在矮牆後麵。
紫元宗拚死勞累了幾日,此刻才覺饑渴難耐,端起破碗喝那白開水,再用當日無憂所教「吞津法」,頻頻咽了幾口唾沫,略微壓住腹中饑火。老薑頭看他麵色陰沉,始終不敢搭話,隻是把持住茶壺給他倒水。
才喝了兩碗,忽聽門外喧鬧漸近,雞鴨啼鳴,混雜「得得」蹄聲,尹方士在外喊道:「老薑頭,出來搬東西。」老薑頭出去一看,登時傻了眼。隻見尹方士牽著一頭健驢站在門口,右手持韁,左手裏提拎兩隻大雞。再看驢背上掛著三隻鴨子,尾巴後拴著一腔羊,另有一個裝酒的大甕,好幾隻大口袋,鼓鼓囊囊不知塞著什麼。尹方士道:「那布袋裏是些衣服,米麵,菜蔬,器具等物,連醋鹽調料一應俱全,老道去了趟十鬥坪,采辦下如許物事,也夠十天半月的用度了。這頭驢子便送與你,快些牽進去,叫你老婆趕快刷鍋做飯。」老薑頭又驚又喜,如墜夢中,吐舌道:「十鬥坪離此八十餘裏,往返便是一百六。即便是騰雲駕霧,也沒這般快法。道爺並非凡人,實乃活神仙,活神仙!」回頭喚出老婆,兩老口跪倒下拜,嘴裏「老神仙,活菩薩」的一通亂叫。
紫元宗多曆奇事,早已見慣不驚,思忖道「道長衣不覆體,哪裏有銀錢買米買酒?想必非偷即盜,或是仗著法術強行索要。」尹方士走入屋內,坐到桌旁,笑道:「老道沒煉過昆侖派那套『辟穀術』,荒地盤桓數日,隻吃小魚小蝦,還不得餓幹癟了啊?嘿嘿,那十鬥坪乃平遙縣最為富庶的所在,滿市集的好東西,老子想拿便拿,白吃白喝,誰能奈何?」紫元宗也笑了,心道「道長所言極是。世道險惡,世人涼薄,強取豪奪又如何?好酒美食之類,誰的本事大就該誰享用。不過,道長的本事太也神妙,我曾見識過齊雲派張淩風的『遁地術』,無須抬腿邁步,片刻間即能行至遠處。與道長的仙術相比,卻又差的遠了。」尹方士彈彈頭上破冠,笑道:「那所謂的『遁地術』,是我傳授給張淩風的。此事緣由頗有些曲折……數年前,我曾邂逅昆侖仙姝武成靈,她修煉『水月幻境』遇到難關,須將本身的元神轉移至白紙圖畫裏,於是向我討教寄魂之法。老道從不作虧本生意,要她拿一樣仙術來交換。嘿嘿,想那昆侖派雖是仙宗,卻也像江湖門派極重門規,沒有師尊許可,絕不能將本門仙術傳於外人。」紫元宗默默頷首,心道「哦,原來如此,那後來怎樣?」尹方士道:「後來麼?她就傳了我『縮地遁形法』,換取我天山仙宗的移魂術。」紫元宗心道「如此說,她壞了昆侖門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