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端詳間,忽然半空中『颼』的促響,似有利器迎麵飛來。蕭瓊英走在最前頭,聞聲略微側身,輕舒猿臂,順手將那東西握住。白善道早已是驚弓之鳥,立時戰栗著叫嚷:『又來了!他又來了……楚師兄,我們快跑……』蕭瓊英怒喝:『給我閉嘴!你亂嚎什麼?』說著晃晃手裏的物事,說道:『不過是支普通的羽箭,大驚小怪!』段寂湊攏看了看,皺眉道:『定是守堡軍士發現了我們,為何要放箭?』蕭瓊英道:『戍邊唐兵素來凶悍,加上朝廷嚴封邊關,禁止大唐子民出入國境。我們趁夜至此,身份不明,軍士自然會放箭。大家不要慌張,隻管趕到堡前,向他們索取糧食淡水。』眾人稍覺心安,暗想幾個舞刀弄槍的士兵又有何懼?再走了十來步,夜風隱約傳來鏗鏘聲,似乎是兵器撞擊發出的聲音。白善道又惶惑了,攬緊楚鶴齡的胳膊,戰戰兢兢地道:『不對,有點不對勁啊……』蕭瓊英焦躁道:『你也曾是道宗掌門?膽小如鼠,趁早……』話音未落,沙堡內接連響起刺耳的慘叫,撕心裂肺,有若群狼狂嗥,猛地又戛然而止,靜悄悄的再無半點音息。
龐玄通肅然道:『大家小心,凶手在裏麵!』
眾人駭然驚悚。楚鶴齡扣住白善道手腕,往後徐徐倒退;紫元宗也止步不前,抱緊懷裏的浮生草。幾名高手屏息運氣,好像要準備迎戰,實際都盤算著如何自保,隻待旁人率先靠近。
稍過片刻,蕭瓊英回顧左右,笑道:『嘿,事已至此,畏縮逃避有何用?我倒想瞧瞧,那位「堪比鬼神」殺手究竟是何模樣。』說罷抬頭挺胸,甩開步子直奔土堡,一麵昂首大喊:『齊雲派老嫗蕭瓊英,特來領死!』龐玄通急道:『別莽撞!』想阻攔已遲了,隻得疾馳跟去。兩人一前一後閃進士堡下方入口,身影霎時隱沒。土堡內再沒有動靜。堡外眾人心頭七上八下,手心裏都捏著冷汗。
又過了許久,楚鶴齡轉臉瞅著段寂,含笑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段前輩明哲保身,比幾位齊雲前輩更具智略。』段寂雙目直視前方,反唇相譏道:『小人也配談論君子?楚掌門又想挑撥離間麼?』楚鶴齡笑意不減,正要再撩撥兩句,這時蕭瓊英和龐玄通走出土堡,並肩站在堡前。
蕭瓊英揮了揮手臂,喚道:『都過來罷!』語調低落,舉手投足顯得沒精打采。
眾人隨即走近,卻見蕭瓊英垂頭喪氣,與剛才激昂的神態判若兩人。白善道疑竇又生,忙問道:『蕭前輩,情形如何?沒危險了罷?』蕭瓊英冷哼道:『人都死光了,還有什麼危險?』略微側身,閃開入堡的門洞,道:『你們自己看吧,隻須掩住口鼻。』最後這句叮囑十分奇怪,眾人不解其意,漸次低頭鑽進門洞。戍邊堡壘往往修得外窄裏寬,出入過道幾乎不容輾轉。紫元宗身材比較高大,彎著腰剛想進堡,猛然警覺『這條過道又窄又長,假如那殺手尋機暴起偷襲,如何抵擋?』當即將浮生草留在堡外,朱雀腿腳受傷難以久站,紫元宗依舊背著她,尾隨段寂步入窄道。
才走出四五步,忽而膻風襲麵,濃烈的血腥氣直衝鼻端。朱雀皺眉道:『大哥,別進去了,裏麵又是死人,我難受……』一言未幾,胸悶氣噎,咽喉間發癢,可吐不出什麼東西,隻是直著脖子一陣陣幹嘔。
土堡內部場地寬闊,擺設卻非常簡陋。幾個黃泥墩子既是桌凳,又像臥榻,旁邊淩亂的散落著氈毯和粗瓷碗。一架木梯懸立於中央,平時駐守軍士哨望,便可緣梯登上堡頂。
就此而言,堡裏的東西極為普通,然而四下裏塵煙迷障,給現場平添了幾分詭異氛圍。尤其不尋常的是地麵非常黏稠,似有汁液流淌。西北沙漠地質疏鬆,滴水即逝,為何地麵會像澤淖般泥濘?
牆角陰森黯淡,影影綽綽浮現十來具形體,累疊成一大堆,交橫倒臥。腥臭的熱氣彌散蒸騰,那是餘溫尚存的屍體散發的血霧。
紫元宗匆匆一瞥,隨即原路退出土堡。此刻暮氣漸濃,朱雀凍得直打哆嗦。但寒意難以抵消心頭悶燥。她迎著夜風仰起臉,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快要窒息似的。蒼穹漆黑,大海般寥廓無垠,朱雀眼底閃爍著淚光,好像汪洋裏伶仃飄搖的微弱漁火。
紫元宗走近浮生草,輕輕把朱雀放下地,讓兩個孩子緊挨著坐在牆邊。隨後他進堡找到了兩條稍顯幹淨的氈毯,拿出來,包裹住他們的身子。料理完畢,他跳上堡頂,放眼遠眺四方,尋思『好幾次處境窘迫,我自顧不暇還要保護兩個小孩,若是那凶手趁機向我發難,根本無法抵擋。可他偏偏總是放過我們,不知有什麼企圖。妹妹聰慧機敏,她若在此處,定能看破這啞謎……唉,妹妹,你要是在我身邊,那該有多好啊。』念及於此,隻覺心頭柔情千回百轉,相思之苦愈加催肝斷腸。他仰頭長歎,閉著眼,暗暗索問蒼天『向西而行,真能與妹妹重逢麼?我……我何時才能找到她?』土堡下方的避風處,朱雀靠牆坐地。她全身縮進毯子裏,依然瑟瑟發抖。浮生草輕撫她的肩頭,睜大眸子關切的凝視,五歲的孩子也隻能這樣安慰人了。朱雀想報以微笑,可嘴唇微扁,笑容竟而變成了哭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