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為奇怪的是,駝隊後麵跟著一輛馬車,車前帷簾緊閉,裝飾十分華麗,恍如大家閨秀的繡輦。趕車馬夫坐在轅後,埋著臉,彎曲的長發垂肩披散,微風輕輕吹開發絲,隱隱可見胳膊上黝黑虯結的肌肉。此時天氣暖和,但他卻裹著厚厚的長鬥篷,腰背和腿腳藏在鬥篷內,全身凝然如鑄,坐姿極為怪異。
蕭瓊英觀望許久,低聲道:『和尚作生意?聽著荒唐,這夥人鬼鬼祟祟。龐師兄,你認為怎樣?』沒等龐玄通答話,段寂接口道:『隴西各方均有盜賊出沒。依我看,多半是馬賊喬裝成和尚,才搶劫了商旅駝隊,碰巧和我們遇上了。眼下我們正缺物品給養,索性殺了賊人奪取食水,一來稍解困頓;再者除惡懲奸,也是道宗正派義不容辭之責。』龐玄通輕輕搖頭,起身走向那和尚,一麵說道:『僧人無須多慮,我們並非守堡兵士,隻因沙暴猛烈迷失去向,流落至此。』和尚聞聽此言,緊張的臉色登時緩和,輕撫胸口道:『不是兵士,不是兵士,阿彌陀佛,太好了。』說著搖臂揮手,讓後邊同伴放心。
這工夫,紫元宗等人跟了上來。雙方靠近聚攏,龐玄通稍加分說己方境遇。那三名僧人立即取出幹糧和水袋,讓眾人解渴充饑。
朱雀性子急,搶過水袋先喂浮生草喝夠,繼而自己痛飲一番。喝了水再吃幹糧,少時饑渴盡消,她精神大振,抹了抹嘴巴籲口氣,衝段寂笑道:『白眼睛前輩,你老人家吃的真香啊!別人給吃給喝熱情款待,請問世間有這樣好心的盜賊麼?』段寂充耳不聞,隻顧埋頭大嚼大咽。
稍頃用罷飯食,蕭瓊英交還水袋等物,盯著先前探路的那名僧人,道:『和尚,你為人很不錯。多虧你們由此經過,否則延續半日,我們肯定都支撐不住了。』那僧人微笑道:『仕途艱難,眾生自種苦因,若能助緣消解五蘊之難,小僧莫大欣喜。』楚鶴齡冷眼斜睨,道:『和尚大言不慚,你怎麼斷定我們是自尋苦難?莫非你能未卜先知?』僧人挺起胸膛,好像積蓄了滿肚子的宏論,正等著給人宣講,當即滔滔而出:『眾生有求皆苦。此間沙海茫茫,諸位深赴大漠惡境,必然心存求索的執念。又觀諸位麵色憔悴,定已經受了很多磨難,然而「心不厭患,無求出意」,究竟執迷無覺,唉,委實可歎。』朱雀屈膝半蹲著,正照料浮生草吃東西,聞聽此話兩眼眨動,輕扯身旁蕭瓊英的衣角,問道:『蕭老前輩,他嘰嘰咕咕說些什麼?』蕭瓊英嘴角微撇,神情既倨傲又輕蔑,答道:『這和尚引用佛經上的比喻,說咱們抱定貪念,如同小孩在燃燒的房子裏玩耍。就算火焰即將燒身,仍不厭棄危險,不思量逃離困境的辦法。哼,他以佛陀的口吻自居,而將我們比作無知小孩,當真狂妄無禮。』朱雀笑道:『敢情大和尚給吃給喝,是為了數落咱們啊!』拍了拍浮生草的肩膀,正色道:『喂,無知小孩,如果火燒房子,你怎麼辦?』浮生草道:『逃跑啊,我背著姐姐,咱們一起逃。』幾句玩笑並未緩和氣氛,道宗諸老知道這僧人有來曆,均暗自留意。
段寂道:『好和尚,如此尖牙利嘴。我觀爾等行藏鬼祟,多半是隴西的馬賊,扮成僧侶搶劫來往客商。今日撞見道宗正派,卻看你能想出什麼逃脫之法!』僧人毫無懼色,昂然應道:『施主滿臉戾氣,反而……』話沒講完,背後一僧道:『惠琳,出家人應戒嗔忍辱,怎可與施主們鬥嘴?』那名叫惠琳的和尚愣了愣,兀自挺胸昂首,眉宇間滿是激揚的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