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玄通並未停止,繼續講道:『仙宗專門克製魔道,象馭骨丹砂這類邪物,正與仙術相克。若凶手是仙宗弟子,怎會攜帶此物?』他搖著頭,茫然地望向天際,道:『我曾追查馭骨丹砂的來曆,遍訪深山荒野,後來在瓜州附近打聽到相關傳聞。據說這東西傳自突厥思結部,乃七星教法師所製,有「上下品」之分。下品丹砂色澤暗紅,能驅使白骨;而上品丹砂鮮豔如血,可令枯骨生肉。李紅蓮用的是下品。現今發現的丹砂色鮮刺眼,邪氣逼人,想必是上品。那殺手精通仙宗遁地術,又身藏極厲害的邪物,到底是魔還是仙?我遊曆天下近百年,從沒遇見如此撲朔迷離的怪事。』龐玄通尋常極少當眾流露心緒,此刻大違常態的絮叨,顯然內心的驚駭已是無以複加。眾人受其所感,困惑沒有消解,反而陷入迷潭。
大家默默對坐著,腦海中百念叢生——『仙宗,邪魔,獸類,遁地仙術,馭骨丹砂』各種線索彼此相悖,所有不可能並存的特征,居然同時集中於那凶手身上。他像縱橫三界的幽魂,攫取萬物之靈,既有神仙的法力,又似惡魔般殘暴。那猙獰可怖的影像,就在迷霧深處變幻著千奇百怪的形態。
四下裏靜如墳塋,眾人呆若木雞。隻有白善道不時咕噥:『李紅蓮……白骨人魔……』他咬牙切齒,殘廢的右手微微哆嗦,左拳摁著地麵,幾乎要陷沒進沙子裏。
漸漸的,斜陽偏西,晚霞似火,空中浮彩絢爛,夜幕降臨前的天色最為明亮。赫連父子裝滿水囊,隨後飲畜,洗物,鬆開韁繩放駱駝吃草,不住的忙碌奔走。偶爾偷空,與道整等人搭話聊天,得知玄奘要誦經超度亡靈,父子三人虔信佛教,立即表示願意停留幾日,等待法師作滿功德。說話間,赫連魯放下手中活計,相助惠琳料理死者屍骨。赫連乙支唯恐師父們受累,又吩咐小兒子過去幫忙。
三人沿小溪兩岸遊走,收集散落四處的骨骸。而遺骸大多都是完整的骨架,一根根骨頭連接有致,絲毫沒有散亂,因此拾揀起來十分方便。赫連達度把骨架平放在空地上,並肩排列整齊,準備等法師超度後再挖坑掩埋。那小夥子腳麻利,一麵幹活,一麵哼著俚歌。
小半會工夫,已排好二十多具骨骸。赫連達度嘴裏的歌聲逐漸止息,兩眼緊盯那些屍骨,似乎發現了可怕的怪事。他麵帶疑懼的神色,勉強再排列七八具骨架,隨即哈腰俯身,前後左右的端詳半晌。忽然他挺起腰背,朝父親和兄長揮手,伸著脖子大喊大叫。
那父子倆忙跑過來,詢問何事驚慌。赫連達度滿臉通紅,連說帶比劃,指著地上骸骨頓足擺頭。三人對答數句,隨後又尋了些骨架並排放好。少頃,地麵已擺放了五十多具骨架,赫連父子繞行觀察,目光依次掃過每具屍骨,嚴峻的神態慢慢化作驚怖的表情。
惠琳和尚見狀奇怪,近前察看究竟。赫連父子又圍住他高聲敘說,語調急迫而惶恐,『唧唧呱呱』的猶如驟雨淋頭。
這陣喧鬧驚動了道整和尚,他放下畫筆,上前為他們分解轉譯。豈料被赫連乙支抓住衣袖,拉著絮噪無休,兩個兒子左右叫嚷,直吵的唾沫四濺。道整皺起眉頭,竭力勸慰赫連父子。但交談片刻後,他也驚異失色,放緩語調追問,好像不太明白赫連父子的某些詞語。
沙坡上眾人覺察動靜,紛紛朝窪地裏觀望。蕭瓊英道:『他們在鬧什麼?又出亂子了麼?』身隨意動,雙掌撐地騰空躍起,腿腳還未伸直,已然躍至道整旁邊。其餘的人急欲破解謎團,或快或慢,也都走下沙坡。朱雀神思疲倦,趴在紫元宗背後歇息,已經沒精力想事了。
蕭瓊英先伸臂擋開赫連父子,轉而問道:『道整師父,你為何與他們爭執?』道整搖了搖頭,神情頗為躊躇,道:『並非爭執,赫連居士是好心,想讓我們立刻遠離此地。他……他說……』楚鶴齡靠近兩步,肅然問道:『他說什麼?』
道整吞吞吐吐,嚅囁道:『赫連居士說附近潛伏著惡魔,隨時會傷人,他勸我們馬上逃離,否則會死無全屍。』眾人相顧訝然,龐玄通道:『求師父代為請教,他從何得知附近有惡魔?』道整將此話轉譯,赫連聽了又是舌綻連珠,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半天。眼看眾人惑色更甚,他牽著道整的袖子,右手連連指點地上的骨架。這手勢無須翻譯眾人都明白,意思是『你們自己看吧。』於是大家走到近前,仔細查看那些骸骨。
紫元宗也要過去探查,身後朱雀忽道:『大哥,我口渴的很,我想喝水。』她嗓子眼幹澀,腮幫子貼著紫元宗的肩頭,眼角餘光瞅著浮生草。那孩子抱著駝峰,正睡得香甜。胯下的駱駝安詳的吃草,他睡容安詳,無知又無畏,毫無戒心的勇敢,就是那麼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