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火雲如燒的炎炎夏日, 念寧站在城門上, 看著不斷滾流的銀甲紅披徐徐遠去。她穿了清涼的白玉蘭散花紗衣和煙水百花裙, 即使這樣香汗還是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一動不動站在高高的城樓凝視著塵土紛飛, 旌旗遠去。
京城街頭人來人往, 全都是百姓在為他們心中的英雄送行。
近些日子來胡人不斷侵擾邊境, 朝廷連派了幾波人前去都有去無回, 胡人已經連下了大衍三城,氣勢洶洶, 勢如破竹。百姓黎民受苦,無數人到國公府門前求陳玠出兵抗擊胡人,他是大衍的傳奇,攻破大齊都城的是他,在千鈞一發間救萬民於水火的也是他, 如今國之危矣, 大家也都覺得, 能救大衍的隻有他。
念寧沒有阻攔, 不管心裏有多少擔心和揣測, 她都不能在這一刻說什麼, 她能做的, 也就隻有支持他。
這是他所要背負的責任和榮光, 也是她生而為一個女人,身為他妻子的,驕傲。
她沒有再朝他追問金簪的事情, 但她卻已經記起了,他就是那年的那個小男孩,原來早在這麼久之前,他們就已經一起經曆過這些了。當年的他萬分抵觸她,將她的手咬的流血不止,卻因為受寒乏力在她懷裏昏了過去。她那個時候已經將全身的財物都拿來救助難民了,但看著小臉燒的通紅的孩子,她還是把母後留給自己的珍貴金簪,當了出去來救這個孩子。
後來她和他約定了再見,卻因為榮妃將她吊在宮殿上梁折磨未能如約。後來她再去當鋪裏尋那根簪子也未能尋到,而當年那個孩子,也從此不知所蹤。
沒想到再見就是她國破家亡之時,他騎在高頭大馬上神采飛揚,眉目朗朗,而她昏倒在冰涼的地麵上,卻將他一輩子都緊緊扣住。
念寧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著銀甲紅旗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這次他帶出去的士兵,都是一直跟隨著他南北征戰之兵,當然這些人也遠遠不足以抗擊胡人,皇上已經給了陳玠征調幾州衛所之兵的權力。陳玠現在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掌握天下兵馬大權之人,可念寧卻絲毫未想多餘的,隻盼望著他能早日得勝,平安歸來。
夏日的驕陽似火,腳踏在地麵上都能感到一種熱辣辣的燒灼,念寧卻不想離開,一直緊緊盯著他們,生怕錯過他人生中的任何一幕。突然,有人替她遮住了頭頂的烈日,罩下來一小片溫溫的陰涼,念寧轉過頭,見李穆書穿著明黃色的龍袍,頭戴明珠金冠,撐著一把竹傘朝她看來,他五官白皙而俊秀,較之前她見他時已經長高成熟了不少,本來還隱約有著幾分稚氣的五官,此刻明朗利落地平鋪在少年棱角分明的臉龐上。
雖說李穆書的臉不若陳玠那般俊美得近乎妖異,但他帶著一種書生氣質的文弱俊秀,也如玉般挺秀於人群令人不敢忽視。
“寧姐姐。”
隻是他的聲音依舊如以前那般膽怯,小指緊張地握著傘柄,怯生生地看向她。
她和他已經快兩年沒見過了,當初她詐死離開皇宮,雖然知道李穆書已經得知了她未死的消息,可此時乍然見到還是令她有些許不想麵對。
“陛下。”
她恭順地垂下眼朝他行禮,卻被李穆書急急截住了胳膊,或許是天氣燥熱的緣故,他的指腹帶著熱意穿透她薄薄的衣衫,灼得她胳膊上隱隱一陣帶著刺痛的燒灼。她下意識地就甩開了他,而後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忙跪下來朝他請罪道:“陛下,妾身失禮了。”
李穆書下意識地朝前跨了一步,卻聽見背後有人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他帶著點畏縮腳步頓在那裏,手指卻緊緊蜷縮成拳垂在了身側。
“寧姐姐,帶著遲哥兒進宮去吧,朕...來照顧你。”
“多謝陛下美意,但不必了,妾身帶著遲哥兒在國公府住即可。”
女子依舊低眉順眼的跪在灼熱的地麵上,李穆書眼中驟然滾出了閃閃的淚花,他刹時間拋卻了一切,將手中的竹傘隨手一扔,就蹲下來強硬地拽起了念寧。
身後他的外祖父榮國公見他此舉慌忙地上前阻攔:“陛下,陛下不可啊!”
“住嘴!”少年的劍眉皺起厲聲嗬止道,“朕想做就做,關你什麼事!”
榮國公愣了一下,隨即想起這隻是個傻子,自己又何必要跟他計較,他咽下了這口悶氣,不發一聲地又退了回去。
李穆書將念寧扶起來後,見她還垂著眼心頭有些難受,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寧姐姐,你活著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