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孤傲的屏障一麵;
慈鬱,
不忘卻晚霞,
蒼莽,
卻聽腳下風起,
來了夜—
(發表於1936年7月19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靜坐
冬有冬的來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憶一把。
一條枯枝影,青煙色的瘦細,
在午後的窗前拖過一筆畫;
寒裏日光淡了,漸斜……
就是那樣地
像待客人說話
我在靜沉中默啜著荼。
二十五年冬十一月
(發表於1937年1月31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時間
人間的季候永遠不斷在轉變
春時你留下多處殘紅,翩然辭別
本不想回來時同誰歎息秋天!
現在連秋雲黃葉又已失落去
遼遠裏,剩下灰色的長空一片
透徹的寂寞,你忍聽冷風獨語?
(發表於1937年3月14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哭三弟恒
—三十年空戰陣亡
弟弟,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
來哀悼你的死;
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
簡單的,你給了。
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
這沉默的光榮是你。
假使在這不可免的真實上
多給了悲哀,我想呼喊,
那是—你自己也明了—
因為你走得太早,
太早了,弟弟,難為你的勇敢,
機械的落伍,你的機會太慘!
三年了,你陣亡在成都上空,
這三年的時間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說來,你別悲傷,
因為多半不是我們老國,
而是他人在時代中碾動,
我們靈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我們已有了盟友、物資同軍火,
正是你所曾經希望過。
我記得,記得當時我怎樣同你
討論又討論,點算又點算,
每一天你是那樣耐性的等著,
每天卻空的過去,慢得像駱駝!
現在驅逐機已非當日你最想望
駕駛的“老鷹式七五”那樣—
那樣笨,那樣慢,啊,弟弟不要傷心,
你已做到你們所能做的,
別說是誰誤了你,是時代無法衡量,
中國還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
弟弟,我已用這許多不美麗言語
算是詩來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嚨多啞,
你永不會回來了,我知道,
青年的熱血做了科學的代替;
中國的悲愴永沉在我的心底。
啊,你別難過,難過了我給不出安慰,
我曾每日那樣想過了幾回:
你已給了你所有的,同你去的弟兄
也是一樣,獻出你們的生命;
已有的年輕一切:將來還有的機會,
可能的壯年工作,老年的智慧;
可能的情愛,家庭,兒女,及那所有
生的權利,喜悅;及生的糾紛!
你們給的真多,都為了誰?你相信
今後中國多少人的幸福要在
你的前頭,比自己要緊;那不朽
中國的曆史,還需要在世上永久。
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後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為何我還為著你哭?
隻因你是個孩子卻沒有留什麼給自己,
小時我盼著你的幸福,戰時你的安全,
今天你沒有兒女牽掛需要撫恤同安慰,
而萬千國人像已忘掉,你死是為了誰!
三十三年 李莊
(發表於1948年5月《文學雜誌》第2卷12期)
給秋天
正與生命裏一切相同
我們愛得太是匆匆;
好像隻是昨天,
你還在我的窗前!
笑臉向著晴空
你的林葉笑聲裏染紅
你把黃光當金子般散開
稚氣,豪侈,你沒有悲哀。
你的紅葉是親切的牽絆,那零亂
每早必來纏住我的晨光。
我也吻你,不顧你的背影隔過玻璃!
你常淘氣的閃過,卻不對我忸怩。
可是我愛得多麼瘋狂,
竟未覺察淒厲的夜晚
已在背後尾隨,—
等候著把你殘忍的摧毀!
一夜呼號的風聲
果然沒有把我驚醒
等到太晚的那個早晨
啊,天!你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苛刻的咒詛自己
但現在有誰走過這裏
除卻嚴冬鐵樣長臉
陰霧中,偶然一見。
人生
人生,
你是一支曲子,
我是歌唱的;
你是河流
我是條船,一片小白帆
我是個行旅者的時候,
你,田野,山林,峰巒。
無論怎樣,
顛倒密切中牽連著
你和我,
我永從你中間經過;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
則是我胸前心跳裏
萬色的絢彩
但我們彼此交錯
並未彼此留難。
……
現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給他人負擔!
展緩
當所有的情感
都並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大河,彙向著
無邊的大海,—不論
怎麼衝急,怎樣盤旋,
那河上勁風,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幾處逆流,
小小港灣,就如同
那生命中,無意的寧靜
避開了主流;情緒的
平波越出了悲愁。
停吧,這奔馳的血液;
它們不必全然廢弛的
都去造成眼淚。
不妨多幾次輾轉,溯洄流水,
任憑眼前這一切繚亂,
這所有,去建築邏輯。
把絕望的結論,稍稍
遲緩;拖延時間—
拖延理智的判斷—
會再給純情感一種希望!
(發表於1947年5月4日《大公報·星期文藝》)
八月的憂愁
黃水塘裏遊著白鴨,
高粱梗油青的剛高過頭,
這跳動的心怎樣安插,
田裏一窄條路,八月裏這憂愁?
天是昨夜雨洗過的,山崗
照著太陽又留一片影;
羊跟著放羊的轉進村莊,
一大棵樹蔭下罩著井,又像是心!
從沒有人說過八月什麼話,
夏天過去了,也不到秋天。
但我望著田壟,土牆上的瓜,
仍不明白生活同夢怎樣的連牽。
二十五年夏
(發表於1936年9月30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雨後天
我愛這雨後天,
這平原的青草一片!
我的心沒底止的跟著風吹,
風吹:
吹遠了香草,落葉,
吹遠了一縷雲,像煙—
像煙。
二十一年十月一日
(發表於1936年3月15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無題
什麼時候再能有
那一片靜;
溶溶在春風中立著,
麵對著山,麵對著小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