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清晨四點,辦公室內--

將杯中最後一滴琥珀色液體倒入口中,倫詠暢終於支持不住,臥倒在沙發上。望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從前的他,視這裏為自己的戰場、身分地位的象徵,他一直很享受它的寬敞與冷調,然而此刻,他卻覺得好空虛。

一陣陣的寒冷自心底慢慢流出,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他縮了縮身體,闊別好久的寂寞洶湧地襲來,他幾乎要忘記這是什麼感覺了。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自己竟然對她放下這麼深的感情?這份執著強烈得令他自己也覺得驚訝。

快要死透的感情,如浴火中的鳳凰,在碰上玲榕之後又重生了,隻是他錯了,為了一己之私,他傷害了她、逼走了她,將她推入謊言的地獄之中。

然而,就算他現在知道自己做錯又如何?她已經走了。

還會再回來嗎?他沒有把握。

清晨的辦公室是安靜的,到了幾乎要令人窒息的地步。頭一回,他無法忍受這森涼的氣氛。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辦公室,憑苦微弱的意誌力走進電梯裏。

突然,一隻厚實的大掌擋住電梯,倫明亮肥胖的身軀擠進來。他不屑地看著半醉的倫詠暢,得意地說:「怎麼,借酒澆愁?」

倫詠暢按下一樓的按鍵,臉上仍是恍惚的笑容。「是啊!被你女兒拋棄,心情不大好。」

倫明亮微微變了臉色。

「你可別忘了,他是你的侄女。」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倫詠暢輕佻地對他眨眨眼。「我不在乎,對我來說她隻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我看得出來,她也很喜歡我,隻是最近鬧鬧小別扭。大哥,相信我,她過不久就會回到我身邊的。」

「放屁!」倫明亮大吼:「我會告訴她實情,她一旦知道你們的關係後,就會自動離開你。」

倫詠暢聞言,不禁大笑。他可憐地望著氣急敗壞的倫明亮,挑釁地說:「玲榕早就知道了,可她還是願意和我在一起。」

看見倫明亮憤怒,他內心嗜血的黑暗麵就忍不住痛快起來。將臉湊近那張氣憤的老臉,他惡劣地勾唇撒謊。

「沒辦法,愛情可以克服一切困難障礙,為了愛我,她什麼也不顧了。」

「你……你這個畜生!」倫明亮撲過來想打他,卻被他靈巧地閃過。

「沒有用的,我們注定會在一起的。」他得意地笑,內心卻十分痛苦。隻有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玲榕走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想到這裏,內心掠過火燒一般的疼痛。

「你這個畜生,我會殺了你!」倫明亮喘著氣靠在電梯旁,雙眼血紅。

此時電梯門「叮」一聲打開了。

倫詠暢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跨出電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傷害倫明亮能讓他感到痛快,卻解不了他的痛苦,他不想再浪費時間。

或許是吸到清冽的空氣,又或許是內心太過於鬱結,一出大門,他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忍不住靠著牆嘔吐起來。

胃像被某股力量揪住般整個抽緊,酸腐的酒氣整個直衝喉嚨,整天什麼都沒吃的他,盡是吐出胃酸與酒精。

他就像一個齷齪的流浪漢,不堪地蹲正路邊嘔吐。

不遠處的兩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他醉了。」望著他憔悴的臉,玲榕心裏一陣陣揪疼。

「是的,非常地醉。」艾倫歎息。「你都看到他的樣子了,自從你離去之俊,他意誌消沉,常常借酒澆愁,酒俊就胡言亂語。即使在夢裏,他依舊對欺騙你的事感到內疚,這樣的他,你還忍心責怪嗎?」

不!早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不爭氣地原諒他了。隻是那傷痛過於深刻,一時片刻間她還無法說出口。

「我的好奇心不重,認識倫Sir也很多年了,他從來不曾在我麵前提過私事,所以我也不過問。」

玲榕第一次聽到艾倫說這麼多話,她微微訝異。

艾倫沉著聲音。「雖然我不願意聽,但是傳言會自動飄進你耳朵裏。尤其是當我進公司那年,倫Sir在公司的地位還不穩固,當時有不少老員工,都勸我不要跟著他,說他是空殼子,光有一張臉和虛名。還說,私生子是永遠不可能成為正主兒。」

「私生子?」玲榕的驚訝慢慢地擴大,她從來不知道他是側室所出。

「他剛進公司的時候非常艱辛,前主席為難他、公司臣子避開他,大家都有誌一同地往老板那裏靠去。直到數年前,公司麵臨轉型的危機,倫Sir靠著他當年在美國得到的經驗與人脈,才順利讓公司度過困境。」

艾倫看著遠方,眼神迷蒙。「一直到那時候,他父親才有辦法將部分權力和股份交給他,讓他終於脫離卑微的生活。隻是倫明亮畢竟是『嫡長子』,因此在老主席去世後,仍是由他繼承集團主席之位。」

「我……我一點都不知道。」玲榕心裏很受震動。

若真如此,他的童年一定過得很不愉快吧!想起曾經有那麼一天,他是以那樣懷念而感恩的神情,在品嚐著那碗泡麵。

那一定是他童年、難得有過的美好記憶,一碗廉價的泡麵……

一直以為倫詠暢是堅強、無堅不摧的,所以她理所當然地信賴他、依靠他,可她從來不知道,倫詠暢竟然有那樣的過去。

自己究竟在幹什麼啊?為了感情,可以哭天搶地、萎靡不振,認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傷心悲慘的人。

她知道世界上還有更多的可憐人,隻是那都離她太遙遠、太不切實際,她像一隻把頭埋在沙裏的鴕鳥,隻看得到自己的痛苦與悲傷。

然而,在知道他遭遇之後,玲榕卻覺得自己像個幼稚的孩子,隻因為得不到糖果而哭鬧。跟他比起來,她的悲傷是如此無聊,她的痛苦是這麼地微不足道。

可她卻拿這一把小小的雙麵刀,傷害著自己也傷害他。她好慚愧,卻又為他好心疼,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

一個沒名沒分的私生子,要在父親的企業立足是多麼地難?

想到倫明亮那輕視而不屑的態度;想到裴競嘉那敵意而防備的神情,她突然覺得,倫詠暢的所作所為、是可以被原諒的。

望著倦曲在路邊的他,她的心整個軟了下來。

涼風徐徐吹來,稍微減緩了一些不適感,倫詠暢依舊坐在路旁沒有起身。

即使胃難受得厲害,他還是忍不住笑了,曾幾何時,尊貴的、風流的、瀟灑的倫詠暢,竟會為了一個女子而墮落到這種地步?

是上天在懲罰他吧!誰叫他傷過那麼多女人的心,連自己真正愛的女人都不能幸免。

無力地斜靠在牆上,他閉上眼、等著劇烈的胃痛過去。

忽然,頭上傳來輕柔的撫觸,如一陣溫和的暖風吹過,熟悉的香氣、魂牽夢縈的聲音,出現在他身邊。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顫抖的聲音裏有著心痛、憂傷與自責。

倫詠暢如遭雷殛,那一瞬間,他竟沒有抬頭的勇氣,渾身如冰凍般,想動卻動不了。

一雙柔軟的小手輕輕扶住他的頭,將他緩緩地牽起身來,那張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小臉,就這麼出現在他眼前。

「玲榕?真的是你?」

仿佛作夢一般,他不相信突然之間會有如斯驚喜。這是夢吧!否則怎會美麗得不似在人間?

「真的是你?你回來了,你回到我身邊了!」倫詠暢不敢相信眼前的事。

「我……」她顫抖得太厲害,以致於無法說話。但她知道,自己是該回來的。她根本放不下他啊!

明知兩個人不可能結合、明知他們沒有未來,但她就是無法將他的身形笑貌自心坎抹去。

尤其是此刻的他,竟是那樣的憔悴,在這一瞬間,她原諒了他所有的錯。

止不了的思念,讓她再也不顧一切地投入他懷中,啜泣出聲。

「我恨你、恨你騙我、恨你薄情,但──我也愛你,就算你是我叔叔,我還是不能停止想你。」

倫詠暢用盡所有的力氣、緊緊地抱住她,他眼眶濕潤、心緒激動。「你是該恨我,誰教我傷害了你?但是,不要再離開我……」

玲榕在他懷中拚命點著頭,她好氣自己沒用,氣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就棄守。他是那樣殘忍地欺騙自己,然而她卻連憎恨他的力氣都沒有。

「我……恨我愛你。」她將淚埋入他的胸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