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時間,早市交易熱絡,店小二很容易就找來劉逢恩,聽見恩人需要幫忙,劉逢恩忙不迭收了灘子,快步跟店小二來到客棧。
陸清宇簡言交代他和白霜染相識的經過,解了劉逢恩與店小二的疑惑。
此時,方桌上,置著白紙一張,畫具齊備,劉逢恩提腕占墨,專心作畫,不消三刻,紙畫上便出現一抹盈盈淺笑,清麗秀雅的佳人。
“逢恩有愧,畫藝不精,此畫隻繪出白姑娘的三分神韻,希望能幫得上恩公的忙。”墨跡已幹,劉逢恩拿開紙鎮,將畫遞給陸清宇。
“不會啦!逢恩,我倒覺得這畫跟白姑娘有六七分像,尤其是那笑容,真像她站在我麵前跟我笑一樣。”店小二說了不同的意見。
陸清宇接過紙畫,仔細端詳,隻見畫中的女子一身暖黃衣著,嘴角微揚,笑容溫柔和婉,靈活靈動的樣子,讓人有種錯覺,仿佛她就立在跟前。
等一下,這容貌、這模樣瞧來好生熟稔,他飛快搜尋腦海裏儲存的記憶。
對了,是那年秋天,在紫霞山桃花林遇劫的那個夜晚……
她,白靖,就是那名笑容甜暖,相救成音妹子的菊花仙!
“原來她……就是霜染……”陸清宇凝望畫中人,眸光轉柔,低語道。
眼光像是定住一般移不開,這段時日兩人相處的歡樂笑語像是流水潺潺,在記憶裏不停流動,條乎間,過往心頭曾有過的掙紮疑問,此刻已有了明確的答案。
他喜歡上這位笑容暖,心腸軟又生得美麗的菊花仙子了。
這晚,陸清宇投宿在明升客棧,夜已深,屋內燭火未熄,從晌午到現在,他坐在床榻,持著紙畫沉思凝望,幾乎不曾移動,手腳、頸項俱已酸疼了。
傾注全心,細細思量,想過去,想最近,又想將來,隨著深思,心頭逐漸清明,過去曾有的執著傷懷,終究也能微笑以對,當作人生的一段回憶看待。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白霜染悄悄取代了成音在他心裏的位置,習慣她的笑,她的數落,她的捉弄,她的照料和陪伴,她的一切一切。
如今想象中的“白靖”形象驟然清晰,逐日相處所累積的好感與了解刹那間決堤,認真仔細去想,卻想不出從何時起,他對她早已情生意動。
她就是這麼輕易看透了他,自自然然,在他毫不設防時走進了他的心。
沉思許久,抵不住疲倦襲來,陸清宇終於閉上眼,沉沉睡去。
今夜是十四夜,月近圓滿,月色皎潔,深秋風寒,夜愈深,霜露愈重。
另一方麵,容陽城的陸宅內,霜華開得清豔,受月華霜寒之助,隱身於菊株霜華之內的白霜染,元氣和法力已漸漸恢複,但心裏的傷卻依舊痛著。
抬頭仰望天際,盈月高懸,不知她掛念的那個人現在好嗎?
命運悄然轉動,兩顆被封印的心幡然醒覺,天空一角突生異象,一團朦朧雲影快速移動,漸漸擴大,兩道光束從中間的缺口分射而出,強大的引力分別將陸清宇的魂魄和白霜染的元神拉入雲影之中。
“這是哪裏?”白霜染施法定神道,方才一陣暈眩突然襲來,再回神時,已身處五裏迷霧之中。
“我在哪裏?”睡夢間,具冥中有一股力量引他而來,待腳步停住,陸清宇定神一看,眼前所見俱是迷一片。
陸清宇與白霜染,兩道身影,一在東,一在西,同一時間,兩人隻見眼前的渾沌慢慢散開,一段被摒棄的回憶往明光中乍現。
影像是清晰而不連續的……
一陣陣憾人心魂的轟大雷響,一名書生打扮的人,一手執傘,另一手抱著一株一菊花,在漫天大雨裏奔跑。
雨勢甚大,地麵泥濘,書生急著趕路,不小心滑了一跤,傘摔飛了,書生不在意,反而是急著探視懷中的菊花,見其無恙,書生安心笑了,冒雨繼續趕路。
書生偶然抬首,欣然含笑的神情,讓陸清宇和白霜染見了莫不大感震驚。
“奇了,這書生的容貌竟和我一模一樣,難道他是我的前世?”他猜測。
白霜染不語,整個人處於震懾之中,眼眶不自覺地泛紅,水霧凝聚成淚滑落,不消說她已明白,方才所見的一切就是書生和她的前身“霜染”的相遇。
天可憐見,她的恩人柳重陽就是她兩千年後愛上的男人陸清宇!
影像轉換,書生拖了菊花回家,在屋後辟了一方花圃,安置菊花,日日至山腳下取來清冽山泉澆灌,他灌注全部精神,用心照顧這株菊花。
一樣是清冷的秋夜,天色漆黑如墨,寒風颯颯,霜露驟降,大半夜隻見書生憂不能眠,一臉焦急,身上未披外袍,腳上不及著履,赤足急急自屋內奔出,探視菊花。直至花前,見它迎霜挺立,姿儀萬千,書生才安了心,唇邊揚起一抹滿足的笑,腦中靈思一動,隻聽得一道醇厚的嗓音低柔裏喚:“霜染,這是你的名字,爾後你就是我的霜染。”
一聲聲“霜染”蘊含深濃的情感,透過虛幻的影像,書生的心情卻真實而清晰地傳達到陸清宇的心底,隱約間,心頭有種莫名卻又熟悉的感情悄然蘇醒。
書生戀菊成癡,不談情,不娶親,獨來獨往,孤僻古怪之名逐漸在鄉裏間傳了開來。世人的冷嘲熱諷,譏罵訕笑如潮水接二連三湧來,但書生依舊不改其誌,他堅定而執著地認為霜染終有一日會化作人形,與他相守歲歲年年。
歲月流逝,時光跳至兩年之後。
容陽城的菊花賞,書生摯愛的霜染之姿清豔冷傲,拔得菊中花魁,頓時聲名大噪。霜染名動,傳至京師,驚動天子,引來書生的殺身之禍。
容陽縣丞仗勢欺人,以莫須有之罪陷書生入獄,強行奪走霜染,送往京師,意欲討好天子。
黑暗潮濕的大牢,書生身陷冤獄,差役無情的鞭笞令他無力招架,鞭傷處處,血流汩汩,氣若遊絲,飲恨而終。
書生至死,口裏念的,心頭懸的,都是霜染。
氣絕之前,一株縹緲的嗓音在人間回蕩著。
霜染,倘若你真有知,識得我的心意,記得我和你約定,不論哪一世,我都等你,百年、千年,等到你修煉得道的那一日再相逢……
影像瞬間終止,兩道強烈的力量將白霜染與陸清宇同時推回現實。
“不,重陽,別走!”白霜染狂喊,再回神,淚眼迷蒙,哪還有柳重陽的身影?虛幻中所見,無情的鞭擊一鞭鞭打在柳重陽的身,痛在她的心,她隻恨不得能立即奔下護住,以報他對她的癡戀與執著。
一個人對一株花如此執念,莫怪柳重陽死後,霜染為他同哀而凋零;莫怪凋零之後,霜染釋出靈氣,重新修煉,為的是這千年之後的重逢。
這麼深的情,這麼濃的戀,她怎麼能忘?她怎麼可以忘?
白霜染激動得不能自己,錯過了那一世,竟沒有來生,兩人的緣分一蹉跎就是兩千多年啊!
是天意,是命運!不,是她的薄情冷心,才會讓柳重陽含恨而終,墮入輪回,世世在茫茫人海中尋找等待。
這一世……不容易,真不容易啊!柳重陽投胎成了陸清宇,而她因為一時心軟,插手管了他、柳成音與元紹真之間的情緣,才讓這場被遺忘兩千年的回憶再現。